他们在一个人高的荆棘中艰难地前行,因为实在太饿,而杜月眉又望见了山下的炊烟,她瞬间变成了女汉子,她在前面手拿木棍将左右的植物压斜,为跟在后面的宋远辉开道,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休息,心里只想着下面是在烤火做早饭还是正如她幻想的在烤肉,通过她的表情看不出来,可她从脑袋到心脏,再到胃,到嘴,无不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宋远辉刚才吃了点苦,所以现在即便跟在她后面什么也不干却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有些应当如此的意思。好在杜月眉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不然恐怕两个人把工作推来推去,打打闹闹半天也出不去。
从他们出来的山洞,到这座山的边缘,不过几百米,说不上平整,像所有的石山一样,到了下坡处,就没有了杂草,所以他们扶着石头和壕沟边的小树,迅速下了山,这个过程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山下比较平整,长满了不高的杂草,再往前走不过几十米,有一条宽约十米的河,水很清,河很深,深不见底,而且河水没有流动,只有偶尔的小动物在岸边制造些波纹,这让童年时有溺水阴影的杜月眉倒抽一口气,匆忙后退几步。
“离水远一点吧,太恐怖了,这应该是你们村后那座大山下面的河。”
“不知道,我很多年没有去那玩水了,小时候我们经常在那抓鱼摸河螺。”
“你的记性真的很瞎,多少有点印象吧,一丁点儿也没有吗?”
“别逼我了吧,我现在只想吃饭,吃饱了再研究好不好?!”
“那我们快走吧,应该就在前面了。”杜月眉指着被大树遮住了的河的一头,快步地走去,一路无语。他们沿着河岸一直往前走,炊烟升起的地方近了,像是在一棵大树下。
“看到没有,没有骗你吧。”杜月眉这时的嗓音里都充满了能量,有气有力的。
“太好了,我们回家了。”宋远辉兴奋地笑了起来,想像着进了屋有什么吃的呢,屋子的主人是不是一直在河边养鱼的伍大叔呢,说不准刚赶上吃早饭,也许是鸡蛋,面条,或者红薯,无论什么都行,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宋远辉没有挑食的习惯,所以很乐观。而杜月眉作为挑食派,她是又喜又慌,饿得已经胃生疼了,她还想,如果是烤肉自然是大好的事情,可大清早的谁吃烤肉,那好歹有鸡蛋吃吧,但这附近一只鸡也没见着,怎么可能有鸡蛋,吃鱼的可能性倒挺大……问题就在这里了,她讨厌吃鱼。
他们走得越来越靠近炊烟冒出来的地方,就在足有十米高的一丛树林里,看起来里面很黑,这丛树林距离河边也不过几十米的样子。这时候一直走在前面带路的杜月眉有些害怕了,可能昨晚的黑暗让她受了惊吓。她又勾着宋远辉的手臂,用力推他,示意他带头,并低声说:“手电筒打开。”
而此时,宋远辉的男人魅力终于难得地再次得到发挥:“怕什么,里面可是我的长辈。”话没说完,就掀开枝叶拽着杜月眉钻了进去。随着杜月眉“哇”的一声赞叹,宋远辉还来得及看正前方,却跟着杜月眉看向了正前方屋子上面的景色。原来这个高十多米的树丛其实出自一棵大树,树从山坡上长出来,与地面平行地伸往河的方向,树干足有半米粗,长十米有余,而它的枝干树叶却都向下垂着,像柳树,但又不是柳树的样子。他们忍不住不约而同的说:“夏天一定很凉快!”他们对视一眼,正要为默契笑出声来,却终于看到面前2米处有个黑乎乎的小男孩,高约1米,像非洲人的肤色,没有穿衣服,身下围着一块像是衣服上扯下来的布块遮羞,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大眼看着他们。
他们刚注意到他的时候着实受了点惊吓,但杜月眉一想到刚才宋远辉说的话就想笑,弯下身子准备摸摸孩子脑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就是你的长辈吗,哈哈,长得真小。”她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了,好半天还捂着嘴,笑出眼泪来了。
宋远辉看到这个黑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反正他们村不会有这种人,于是准备上前表示友好,但黑孩子被杜月眉这一笑,以为是嘲笑他,转身就回到屋前忙乎自己的去,一言不发,也并不理会他们。
宋远辉严肃地用脚碰碰蹲着还没笑完的杜月眉:“别笑了,人家生气了。”她站起来,在宋远辉的严肃眼神注视下,清了清嗓子,终于恢复了正常。他们走近屋子,眼前共有两间平行房子,每间不过十多平米,而且并不是传统的砖彻房子,墙面是由一块块正方体石板组成,每块石板足有几百斤,石板间用了灰色油亮的东西粘合,看起来很结实。
房屋正前方几米处,有个宽大的磨亮的矮石板,石板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由石头凿成的桶状的东西,石桶里还放着几条游动的鱼。而这些石头似乎都从地里长出来的。这一块在宋远辉和杜月眉看来非常地原始,环顾四周,似乎一片金属也见不着。
“嘿,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在家吗?”杜月眉讨好地跑到黑孩子的面前问,黑孩子没有搭理她,似乎还在生气。杜月眉向宋远辉做了一个手抓鸡腿放嘴上吃的动作,接着又向他勾勾手,示意他想吃美味就过去讨好那黑孩子。
宋远辉看出来了,黑孩子已经不认可杜月眉,她说什么也白做。责任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于是,宋远辉走到黑孩子身后,一手只轻轻搭在他左肩上,半抱地友好问:“细噶喋,你老子老娘类?”,对方看看他还是不说话,他意识到刚才自己用的家乡话,也许人家就不是本乡人,他换了普通话重复问:“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黑孩子看看他,面无表情,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又没了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宋远辉。
宋远辉有些失望,原本以为终于能弄明白他们在哪个山头,终于可以回家,不曾想,这孩子压根什么都不肯说。他懊恼地低下头,正准备站起来。
“——爷爷”黑孩子流利地用普通话说了两个字。
宋远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抓着黑孩子的手臂,问:“你说什么?爷爷?还是爷贴?”
黑孩子似乎放松了警惕,重复说:“爷爷——”并用手指着房子旁边长满杂草的土堆,见宋远辉想过去的样子,他牵着宋远辉的手指头就往土堆方向走去。
“终于找到大人了,可以讨点吃的了。”杜月眉跟着他们心里却这么想着。
“爷爷——”黑孩子拖长了声音指着土堆。
“爷爷……爷爷在里面?”宋远辉问,黑孩子点了点头。宋远辉没有明白,还以为黑孩子说他爷爷在地下室或者山洞里什么的,围着土堆转了一圈,还很认真地思考,门在哪里呢,机关在哪里呢。
这时,还是杜月眉心细,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个坟墓,你看墓头上还有放酒杯的庭台。”宋远辉听她这么一说脑筋终于转过弯来,跳着从土堆上下来,一边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喊着:“对不起对不起……”他们现在算是了解了情况,并认为,这个黑孩子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爷爷将他喂养大,但现在也去世了。
黑孩子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些失望地走开了。杜月眉心里想着食物,哪里肯放过他。匆匆几步就跟上前去,嘴里不停说着:“小朋友,你家里有什么吃的,能给我们点吗,我们饿坏了,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黑孩子转过身继续不理她,宋远辉觉得他们俩算是聊过天的,应该好说话,于是上前搭讪。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黑孩子遥遥头。
“呐,我们这呢有个手电筒。”宋远辉掏出手电筒,打开开关一边往自己眼睛晃动着,一边说:“你给我们食物,我就把它给你。”
黑孩子接过手电筒,动了动开关,然后拿着跑进屋子里去了,不多一会儿,空着手出来了。
“太好了,他同意了。”杜月眉向宋远辉竖起两个大拇指激动地说。
只见黑孩子走到屋前石桌边,从石桶里抓出一条鱼就往石桌上一放,从石桌下拿出一把小刀迅速将鱼开膛破肚,并拿出一根稻草状的东西将鱼穿起来,挂在旁边的木架上。
黑孩子又麻利地进了屋,拿出来一根火柴,往木棍上轻轻一划,一道火光闪过,火柴上的木棍烧着了。黑孩子将火柴轻轻放入木架下的粉末上,柴火顿时猛地往上一串,只听“轰”的一声,火烧得特别旺。不到五分钟黑孩子就把鱼放在了他们面前。
“真香啊。”宋远辉装作赞美地说,其实从黑孩子把鱼内脏掏出来而不用水洗就上火架开始,他就觉得“此鱼不干净”了,现在,鱼在面前,鱼身上白的点,黑的点,就不说了,竟然还有红的,绿的色块,整个一条五颜六色的家伙。他把鱼推给杜月眉,而杜月眉是不吃鱼的,又把鱼推给宋远辉,宋远辉还在坚持要推给杜月眉,黑孩子却好像生气地站了起来要走。他们觉得不能惹怒了孩子,不然回家的路都问不着了。两人赶紧各自分了半条鱼往嘴里送。
“这是鱼的味道吗,太好吃了,我觉得我爱上鱼了。”吃完后,杜月眉夸张地说。
“对不起,你爱上的是鱼肉。”吃饱后,两人又有了打打闹闹的气力,不打闹就不舒服的性格又都暴露了出来。据说打闹也是有助于消化的。
稍作休息,发现黑孩子已经不见了,他们随便走走,领略着这原始风光,绕着房子转了一圈,又钻进屋子看看。
屋子里很暗,没有窗,屋顶是用笔直的空心树干相互扣在一起编成的,挡雨原理与瓦片一样。屋子一角有一张桌子,也是用石板简易搭起来的,上面还放着一本书。
没想到山野人家——什么,好熟悉的书,走近一看,小学生用的算术本上画着一张地图。
“这书……”宋远辉好像想起什么来,却有些模糊。正思考间,黑孩子串进来一把抢了过去,嘴里说着:“爷爷的。”
宋远辉吓了一跳,见黑孩子把书抢了过去,连忙安抚他,摆摆手说:“对,是爷爷的。”
因为室内太暗,杜月眉并没有注意那本书,当黑孩子进来抢走书,她才转过身来。
“什么东西啊,你这么大个人了抢小孩子东西干什么。”杜月眉的心显然被黑孩子做的烤鱼征服了,处处开始向着黑孩子。她装作生气地打了一下宋远辉的肩膀,没想到宋远辉配合得挺好,“唉哟”一声后又装作要倒地。黑孩子忍不住被逗笑了,嗞着牙嘻嘻地笑着,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黑孩子竟然掉了一颗门牙,应该是开始换牙的年纪,十岁左右。
他们见他笑了,决定趁热打铁,现在跟他搞好关系最要紧。于是两人迎了过去,杜月眉半抱着他坐在石凳上,宋远辉则围着他们俩做出各种表情与动作,只要能逗乐黑孩子的表演都用上了,逗得孩子笑声不断。在黑孩子的记忆里,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