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依旧是天家繁华,拥挤的街集,熙攘的人群,五光十色的精彩热闹。这一切于我而言,身是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涯,只觉得说不出的萧瑟与落寞。二哥在京城陪了我些日子,依旧要转回大理。虽然不舍,却不便强留他,他心底也是常记挂着那唤作芳儿的女子罢?否则也不会走南闯北,仍在大理落脚,那儿一定有他们共同度过最美好的日子留待思忆,二哥必是想常陪在她的左右,心才能够安慰。
爹爹对我加倍疼惜,决口不再在我面前提过尚缡司只字半句,**由着我的性子得过且过。林锐、大哥、石远、绿意夫妻都来探望过我,面对着他们或是心疼或是同情的眼神,却是倦倦得讲不了几句话。就连福叔与小满对我也是处处陪着小心,生怕说错一句、行错一步,勾起我的不快。他们愈是这般待我好,我益发感到受不了。仿若全身伤口俱未包扎,鲜血淋漓地展示人前,任凭他人施舍怜悯。我不愿意他们这么看我,这样只会让人觉着更无奈。心情颓废时甚至在想也许被人打一顿、骂一顿,反而会更好受一些。
无聊无趣之时,总会忍不住想到酒。心瘾难断,趁着老爹忙于科考朝务之际,又开始寻空溜去酒馆买醉。城东一家不知名的小酒肆被我无意中发掘了出来,主家是山西人,酿得上好的竹叶青与杏花醉,汾酒清香甘洌,味远绵长,常常从晌午一坐便呆至黄昏,独自痛饮到人事不醒。
又满上一杯,青瓷小盅被微碧的酒色映得流光四溢,醇厚的酒香蜿蜒沁入肺腑,享受地轻叹一声拈起,不经意间门边一道倔强的白色背影跃入眼帘。苦笑着搁下酒杯,事到如今,像他这般骄傲出众之人为何还要对一塌糊涂的我念念不忘呢?莫不是他上辈子欠了我的,而我又欠了沈离的?我们很久没有说过话,对沈离的思念如山横亘在心头,也压抑得我们无力面对。每每如此,我醉卧酒肆,他一声不吭寻来再送我回家。我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心在一点一滴地荒芜死去,但我不想他与我一样,空守这份无望……不能清醒自己,但愿能清醒别人罢!
一饮而尽,紧攥着空杯,我缓缓用力,“嗤”的轻响,杯身数道裂隙,再用力,瓷杯尽碎,尖锐的瓷屑深深嵌入掌心,殷红的血顺着手腕滴答流落,木木地竟不觉得痛。
长身而立的身影惊闻回首,紧绷着脸,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焦急慌乱。心思一横,我咬牙站起,挥手将桌上的杯碗盅盏尽数拂去,一时间,瓷器摔裂的咣啷之声不绝于耳。
“你疯了。”流血的一只手被林锐轻巧捉住,语气软软地不像是责备,倒似哀求。
心底益发难过,奋力抽回手臂,我冷冷道:“是疯了,不知阁下天天与疯子赖在一道做甚?难不曾也疯了?”
“佳木!”林锐被呛得说不出什么,眼中痛惜之色更甚。
“就是讨厌你们个个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南佳木用不着别人可怜!”
“我们……只是想帮到你。”林锐轻声道。
“帮我?别在这惺惺作态了,想看我的笑话罢?”我冷笑言道。
“佳木,你醉了,我送你回去。”林锐近身上前便要拉我。
“你放手!”手一扬,我嚷道:“你是我什么人?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罢了!我的事不用你管!”
“南佳木,你这般作践你自己,沈离在天之灵也不得心安!”林锐紧盯着我沉声道。
握拳背过身去,狠命从牙关中挤出更伤人的话:“那也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与你这外人何干?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空气瞬间凝滞,小小的酒肆死一般的沉寂,就在自己觉着快要支撑不住倒下之时,林锐不带丝毫情感的声音仿若天外传来:“如你所愿。”
日暮西斜,捧着胡乱包扎的伤手在小巷跌撞前行,心头却如释重负。但愿他从此便看轻了南佳木,不用再记挂着……于我于他,都是一种解脱罢?
喝了一下午的闷酒,脑子仍有些昏昏沉沉,远远似瞧见巷尾好些孩童在嬉笑打闹,突然间一个小女孩儿的大哭声传来。
“青儿,别怕,别怕,到哥哥这边来。”
“你这老疯子,干嘛躲在这边吓人?”
“唔,臭死了!扔他!老妖怪!”
“对,一齐扔他!老疯子!老妖怪!”
走近一看,几个顽童正拿着弹弓不断地将小石子射向角落里已瑟缩成团的一位老者。怒气陡生,我大喝道:“都给我住手!还不快回家吃饭去!再欺负人,我一个个拎你们去衙门挨板子啊。”几个臭小子一哄而散,胆大的两个居然边跑边回头冲我做鬼脸,闹得人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