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江南雨意缠绵,清晨的味道总是夹杂着些许湿润的泥土气息。坐在窗前,轻轻地用篦子篦着头发,倾听滴水檐落下的水珠叮咚,若有若无的淡香在空气中蔓延,轻嗅,竟是杏花香呢。探身去望,院内一棵杏树果真是开得是红红白白。“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想起陆游的这首春雨初霁,浅浅地欢喜逐渐浮上心头。
洗漱完毕,楼上下转了一圈,发觉四展堂确属我最闲。连着几日皆是如此,采药的采药、练功的练功,没待我大梦做醒,就走得一个不剩。快步向后山奔去,果不其然,远远地见着沈离在林中横笛而立。他这是要吹首什么曲子呢?心中好奇,不由得在树下驻足,凝神细听起来。
“得鱼时将来细剖,
需此斗酒,
乘月泛沧浪,
尽醉而休。
高歌那一曲,
信口胡诌。
无腔笛,
雅韵悠悠。
撇却许多闲愁,
又何忧……”
笛声如碧波流转,悱恻缱绻,令人情不自禁低吟出这支《泛沧浪》。
“好听么?”沈离不知何时竟来到身旁,看着我浅笑。
“好听但不喜欢听。”我摇头,实话实说。
“古古怪怪,这又是为何?”沈离不解。
“这支泛沧浪太悲了,我喜欢听欢快些的曲子。”我不假思索道。
“哪一支?说来我吹与你听。”沈离笑意更深。
“嗯好。”我想了想道,“烛影摇红。”
清越的笛音再度响起,正合目听得如痴如醉,忽觉肋间一麻,张口欲呼,竟连说话的气力也是全无,整个人身子软软地瘫倒在沈离怀中。吃惊地望向沈离,却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之色,将我打横抱起,几个纵跃,已来到林间的木屋。
手脚恍若不再是自己的,无论如何凝神聚气,都动弹不得半分,只剩眼睑能勉力眨巴几下在无声中传递着我的不安,整个人如同一只没有生机的布娃娃,任由沈离摆弄。沈离抱着我蹲下身,将我的后背轻倚在板壁之上,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转而一声轻叹,如释重负,也斜靠着屋壁滑坐在我身侧。
“佳木,不要怨我,三哥也是迫不得已……”沈离面上满是内疚之色,“我用内力将你体内真气封住,若无人解,三四个时辰后,也会自行化去,只是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上半日……”
心头大急:为何这么做?你这是要去哪?难道又要丢下我独自离去么?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让你这般对待我?若是我不对,告诉我啊,我可以改,一定改,只求你不要再扔下我……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吐不出一个字来,只能化作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沈离伸出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为我拭去泪痕。持剑的手,掌心布满结实的茧子,糙糙地在面上刮过,刺得人心底一阵颤栗,脑海中似有刀光剑影闪现。天啊,他这是要去报仇么?我惊恐地眨着眼睛看向沈离,只听他又道:“佳木,吴俭已然知晓我的身分,故今日巳时约在岷山莲花峰顶一战。这一日,沈离已期待了十五年之久……枉死的爹娘,小妹,沈家上下三十余条人命,这笔血债该是让他偿还的时候了。本想瞒着你去,可又怕万一我不能回来,连心里的话也不能告诉你,让你日后跟着伤心难过……”
我竭力想摇头,想大声说不,胸中一口气烦躁地上下翻腾,憋得人剧烈地咳起来。沈离舒臂,一把将我揽在他的肩头,轻轻帮我拍着,待我喘得好些了,又缓缓扶我躺下,将我双手攥入掌中,紧盯着我道:“佳木,从你来的那一天……只要有你陪在身旁,开心也罢,痛苦也罢,皆是我沈离一生中最美好的记挂。佳木,我答应你,只要我活着回来,明**们便一同启程去大理可好?你若是喜欢,我们可以一辈子住在那里,远离江湖,再也不用舞刀弄剑,天天吹好听的曲子给你听,烛影摇红、朝元歌……待有了孩子,我会吹给你们俩听……”
沈离面上放出前所未见的神采,似乎我俩的幸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可如此凝重的四个时辰,从朝朝到日暮,既是承载着两个人的幸福为何不让我与你一齐分担呢?默默流着泪,却听沈离又道:“若是我不能如约而至,佳木,记着,沈离便永远是你三哥,每年春暖花开,莫忘了来江南看我……一定要做到,答应我好么?”
不要!我做不到!我答应不了……心中一个声音狂喊着,泪眼朦胧看沈离决然而去,眼前逐渐模糊,人仿佛缓缓滑入无底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