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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赫布里底群岛

接下来两天我们都待在巴利霍利斯基,让自己喘口气,也把船上需要修护的地方完成。拯救我们的弗瑞尔(Freil)一家,真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这句古老谚语。他们替我们准备食物,洗涤海水泡过的衣物,留了房间让我们休息,并带我到附近的市集补充物资。我在那儿见到彼得。他正由医院大门出来,垂头丧气。

“诊断结果如何?”我问他。

“医生说我拉伤了右胸的肌肉,得休息两周才能上船。”

“那还不算太糟。我们几个可以先到赫布里底群岛(Hebrides),等你休息够了,到斯托诺韦(Stornoway)或更北边的港口和我们碰头,然后一起前往较远的法罗群岛。”

彼得看来更沮丧了。“我想那样不好。医生说如果我又拉伤同一个地方,还是会出问题。而且如果再发生,情况会比现在严重。下次也许不像这次一样能到得了医院。”

这简直是迎头一棒。当有紧急状况发生时,我需要所有的船员保持良好的状态。彼得自己承认一旦再度受伤,必然无法全心和我们一起继续航行。很清楚的是,我和彼得都不愿冒这个险,事实上,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彼得退出航行,收拾了他的东西,难过地离开了我们。

运气还算不错,我们找到爱尔兰游艇俱乐部(Irish Cruising Club)的前会长华莱士·克拉克(Wallace Clark)暂时替代了彼得的工作。住在离巴利霍利斯基仅有数英里远的华莱士自愿协助我们驾驶“布伦丹号”由爱尔兰到苏格兰。就这么一通电话,华莱士就来报到了。他穿着两层宽大的羊毛长裤、数层毛衣、一顶可以拿来当枕头套的陈旧长帽,以及帐篷似的防水布工作服。那样的打扮反倒令亚瑟看来小巧多了。

记取了暴风雨的教训,我们先把“布伦丹号”的压舱水往前段移,让船头下压,产生较强的抓水力,而上翘的船尾则较能和船后的海浪互动。上次洛夫把主船舱后面烹饪和吃饭的地方搞得一团糟,一直到现在看来还像是中世纪的贝冢,每次有人挪挤着身子到舵桨一带,防水大靴子总是要踩碎个杯子,或一脚踩入下一餐的泡水食材里。结果洛夫用一片不起眼的木板和绳子,巧手搭了一个食物柜和几个架子,放置每天要用的茶叶、咖啡和糖,免得它们又受到蹂躏。由于“布伦丹号”船身是皮革制的,任何坚硬的固定物都可能使船身立刻破裂,因此他只能用绳子代替钉子。

5月30日下午,唐·弗瑞尔(Dun Freil)的“法纳星号”(Realt Fanad)趁着潮水将“布伦丹号”拖到他们拯救我们的地方,放我们独行。海上又是无风无浪,“布伦丹号”在海面静止不动,只能等待风起才能扬帆出发。但这次船上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布伦丹号”的船员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个个精神饱满,而我们也经过上次暴风雨的教训做了很多调整。“布伦丹号”已在一次足以粉碎小型船只的暴风雨中逃过一劫,她让我们坚信,她必能载着我们安全地通过巨浪和恶劣的天气。这样的气息,让我们对“布伦丹号”和自身都有无比的信心。当然,“布伦丹号”绝对不是一艘舒适的船只,而且极难驾御。就以我们少数几个船员,驾驶这条船有如操纵一只热气球一样。一上了船,只能听命于风和天气的摆布。纠正错误的余地极小,一旦风力转为恶劣,除了心中抱持希望,无法可想。简单地说,我觉得我们现在已经开始赞佩那些中世纪的水手:他们放诸大海,一切凭借风和气候的悲悯,而他们拥有的不过是耐心和信仰而已。

抖擞的信心具有感染力。我们已经调整了压舱水的位置,隔天一早吹起中度强风时,乔治对于“布伦丹号”的航行能力跃跃欲试。在他那对专家的眼中,倾斜的帆将令“布伦丹号”快速顺风而行。不过她现在仍在海面上滑行,实在称不上顺风而行。但不能否认的是,我们的进展极为顺利,而且并未因顺风行驶而被海浪追逐,反而是和海浪平行,并轻易地越过浪头航行。那一整天,我们试着保持这样的航线,不理会浪头在海面上翻覆和破碎,急急地朝西北方往苏格兰前进。在舵桨边,看着海水快速地滑流过巨大的木舵叶,或在驾驶台上感觉船只精确地响应舵柄动作,都是种全新的感觉。“布伦丹号”终于在海上航行,我这么感觉。她有些笨拙,那是事实,但她航行得有如一艘真正的船只。

艾欧那岛

但是??轰然一声,我真是感到震惊!承挂主帆的十字木桁松脱,猛地倒下,连带把主帆也零乱地扯下。捆绑帆桁的亚麻索断了,整个结构挟着全部的重量直削而下。要是下方刚好有人,必然会受重伤。乔治快速地有如猴子上树般爬上桅杆,换上一条新的绳索,我们跟着把帆升起,继续前行。家中数代都经营亚麻生意的华莱士检查了磨损的帆索,表情非常严肃。“这玩意糟得很,难怪要断掉。线股不纯,挟杂了许多劣质的东西。你在哪儿弄到的?”

“那是我仅能找到的,”我回答,“现在没有人制作亚麻绳,我是用惟一找到的材料制作的。一开始航行,它就带给我们不少麻烦,在强风下几无用武之地,我们每隔几小时就得修补一次。”

“我认为我最好帮你找些好一点的,”华莱士说,“我会和经营亚麻业的朋友联络,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布伦丹号’应该拥有比这些烂货还好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我们来到爱尔兰艾欧那岛,划了三小时后,进到了殉道湾(Martyr’s Bay)。袭掠的维京人曾在这里屠杀了三十名艾欧那修道院的修士,并将他们的尸体丢在海滩上任其腐烂。当时的艾欧那已在爱尔兰海外教会中颇负盛名。圣哥伦巴在公元563年曾乘坐圆舟由爱尔兰渡海来此。他上岸的第一个地点仍然叫做“圆舟港”(Port na Curraich)。根据传说,圣哥伦巴要他的修士们埋藏圆舟,以免他受不住诱惑返回故乡。在他坚定不移的领导下,这些爱尔兰修士建立了欧洲最重要的塞尔特修道院之一,并派修士前往苏格兰西部和北部以及英格兰北部,艾欧那也成了大英帝国北部疆域改宗耶稣基督的跳板。圣哥伦巴及其后继者在本土和各离岛按照艾欧那最早的教会样式建立了教会。后来维京人到来,首先在公元795年袭击艾欧那,其后在802年和806年该岛又二度袭击。在这样不断的骚扰下,修士们离开这座小岛,回到爱尔兰,另立下不少建树,《凯尔书》(Book of Kells){1}就是他们辉煌的成就之一。

现代的艾欧那岛上仍有一座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建于12世纪圣本笃修会(Benedictine Abbey)的遗址上,为“艾欧那教会”(Iona Community)所在地,拥有一百三十多位来自世界各地的兄弟,以共尊基督教派祈祷和行动为主,成员包括英国国教、浸信会和天主教等教徒,并深入英国各个现代城市中传教。每一年,所有的成员都尽可能回到艾欧那进行为期一周的静修,再度誓约明志。教会的院长亲切地邀请“布伦丹号”所有成员在修道院餐厅中共享中饭,并在餐后送给我们一项珍贵的礼物。那是一座仿照修道院大门的15世纪环圈爱尔兰十字架,一般称为圣马丁十字架(Cross of Saint Martin)。这真是再适合不过的礼物,因为圣马丁十字架正是我们用在“布伦丹号”风帆上的十字架。

新成员伊登

艾欧那同时也提供了一名新成员,递补在周末后回工作岗位的华莱士·克拉克。华莱士刚乘坐小渡轮离去不久,一艘改造过的蓝色陈旧拖网帆船就驶进殉道湾下了锚。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在海滩上遇到一个很不错的家伙。

“嗨,”他兴奋地问,“你是那艘奇特船只的船长吗?那艘船看来可真不错。有人告诉我你在找船员。”

“没错!”我观望着回答,瞧着这个人。他身材高大,长发老是由帽子里窜出来盖住他的眼睛,又在焦躁的动作下被甩掠回去。他脸上最明显的特征是高挺的鼻子,加上他老是挥动着的长臂,看来有点像样子奇特、拍着翅膀的肉食性海鸟。他的衣服更有趣。他戴着军队的贝雷帽,我认出那是预备军官部队的帽子。他宽阔的臂膀上搭穿了件陈旧的海军毛衣。毛衣很长,几乎碰到磨损的牛仔裤膝盖。牛仔裤上有自家绣上去的船、花和动物图案。他脚上没穿鞋、袜或靴子,显然,他刚赤脚站在冰冷的水中。这可真令人印象深刻!

“我是那边那艘蓝色船只的船长,”他手臂大幅度地挥着,指着那艘不在我们视线之内的船只方向。“我们专门载客到赫布里底群岛。但如果你愿意,我很想加入你们的行列。”

“但你的船怎么办?”我说,“你的乘客怎么办?”我想像有一批可怜的观光客因这样一位鲁莽船长而被困在这个岛上。

“噢,没事儿,”他回答,“我有两个兄弟。他们可以在这个夏季接手。”他仿佛突然想到,问道:“对了,你们要航行到哪儿去?”

伊登·克尼尔(Edan Kenneil)就这样怀着热切的心情加入我们,并成为“布伦丹号”的开心果和充满精力的伙伴。他是一个个性莽直,凭着一股蛮干的精神,渡过生活困境的人。他能驾驶船只,不畏寒冷和潮湿,而且愿意轮流烧饭——真令我欢喜。他惟一的“坏处”是似乎永远填不饱的胃口。他的饥饿从没停止的时候。他仿佛可以吃下任何东西,实际上几乎是所有东西,我们很快发现盘子里的剩菜都逃不过他快速的叉子。他持续不断的饥饿感和那巨大的臂膀很快赢得“塘鹅”的绰号,以彰显他和鸟类远亲的吃食能力。

伊登加入我们之前需要两天处理私事。我们说好在附近的提雷岛(Tiree)会合。当我们滑出艾欧那岛进入海湾时,“布伦丹号”只有四名船员,更显人手不足。行经修道院之际,院里敲响大钟为我们祝福,我们可以看见院长站在水边不断地挥手,直到船只绕过岬头,努力地航向提雷岛。天空的云层似乎越来越低,最后,我们航行在小雨和阴郁之中。我们是海洋之中惟一的船只。

海雾中的暗礁

大海马上就要教授我们一课中世纪航行。我急切地瞥着航程仪上显示的航行里程数。我望向前方,只见一片朦胧,目前的能见度低于一百码。我看着航海图,计算艾欧那和提雷岛之间的距离不下二十次。我要洛夫放下测锤测量深度,但他发现其下深不见底。航程仪显示我们已经由艾欧那航行到提雷岛,这令我难以置信。我心想,也许是潮水减低了我们的速度,也许是潮水让我们偏离了航道,我们就在提雷岛附近,只是见不到它而已。按照航行指南上的数据,我们正朝向满是岩石的海岸航行;收音机里也传来另一个强风特报。我心里盘算着,最好先替“布伦丹号”找一个避风港。

突然,我听到亚瑟的喊叫。

“陆地!陆地!就在正前方!”阴暗之中,在大海和海岸之间出现了一道隐约的线条,在我们的船头延展,看来不远。风正有力地将我们吹向海岸的方向。

“转舵!”乔治大叫。洛夫蹒跚地前去调整船帆,好调整航向。亚瑟将下风板放在海水中,联结的链条随之发出声响,此举可以减少偏航。“布伦丹号”的船头朝向北方,陆地线也依随在侧。我们仍然朝向海岸冲去。

“乔治,你有没有办法转头面对风向?”我问。

“除非我们减速漂流,”他回答,“看来我们有麻烦了。”洛夫将测锤放入水中。

“四英寻!”他向我们叫着。我看着航海图。四英寻??四英寻??陆地在我们的正前方。我们到底在哪儿?突然,我找到答案:因为大雾中低能见度,加上潮水涌流,“布伦丹号”已经行驶到了提雷岛东南边的海湾。前方没有港口,但多的是可以刺破皮革船身的岩石,若不立刻采取行动,我们将会被困住,但要划进港湾,又人手不足。

“洛夫!‘靴子’!”我喊着,“就划桨位置。一人一边,保持方向。乔治,如果运气好,我们可以让船勉强脱出海湾的北边。但那表示我们得通过外围礁石。尽量顶着风。我到前面警戒。”

站在舵桨处会被前帆挡住视线,无法看清船头之外的情况。我艰难地走到浮力甲板,抓住一根绳子,让自己站直,并努力稳住,在“布伦丹号”摇摆在岩石之间时,向后面的乔治发出指示。时间千钧一发。我们必须极度小心地在数摊岩石之间找路,一边依靠风力,一边靠洛夫和亚瑟轮流操桨控制方位。乔治则忙着调整舵桨。我们像初学滑雪的人笨拙地往崎岖的山坡滑下,一路闪避障碍,挣扎着保持平衡,不屈不挠地摇晃前进。在“布伦丹号”上面的感觉正是如此。风、海浪、偏航,加上无止境的潮水和尾流,稍一出错,船身必然搁浅在岩石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稳住!前行时保持稳定!”穿行过第一摊岩石时,我对乔治喊着。

“右舷!右舷!洛夫,右舷尽量离开岩滩!”“布伦丹号”适时绕过一堆礁石。我们急急穿行而过时,一头受惊的海豹跟着笔直跳离岩石。海面上飘旋着海草,显示礁岩就在水面下方不到一码处。没有任何具有龙骨的船只敢越过这种地方,但“布伦丹号”吃水不到一英尺,也许不会有问题,我暗暗祈祷老天保佑。那些驾驶小圆舟的渔民都是如此穿梭于爱尔兰岩石海岸。这种刑罚即将过去。前方仅剩最后一摊石头,由此望去可以见到海水在覆满海草的岩石上激荡。

“乔治,再偏右舷一点!”

“不行,”他喊着,“角度已经切到最顶风的位置了。”洛夫快速地划着桨,八、九、十下,但仍然不够。“布伦丹号”开始左右摇晃,朝着岩石移去。只消一分钟我们就要撞上了。

“我们得冒险进入岩石堆,穿过那些海草,”我大叫,“‘靴子’,左舷,用你所有的力气。”

“布伦丹号”开始转向。风灌满船帆,她在那些深色的海草堆中笔直地往前奔腾。下方多深的地方有礁岩?一有了速度,我们冲向那个岩石堆的缝隙。海草打在“布伦丹号”皮革船身上,发出轻抚的声音,船优雅地蠕动着进入安全水域,没有任何损坏。“靴子”和洛夫放下船桨,一身虚脱的样子。我由船头下来,走到操舵桨的乔治旁边。

“真是千钧一发,”我喃喃地说,“这又是一个教训。我绝对不能让‘布伦丹号’再在海湾里遇到这种险境,否则迟早会把她毁了。”

提雷岛

提雷岛是赫布里底群岛中另一个爱尔兰修士隐修的地方。在圣布伦丹的时代,它已是艾欧那建立分院的地点。有些人说这里的修道院是圣布伦丹本人创立的。基督教传统的信仰力量也表现在使用盖尔语的岛民身上,他们会指着新码头中的一块岩石,说它是“受诅咒的岩石”(Mollachdag)。根据岛民的说法,圣哥伦巴到提雷岛时,将圆舟系在这块石头上面的水草上,但是海草断了,圆舟也漂走了,于是圣哥伦巴诅咒这块岩石将会永远光秃,长不出水草。据说码头内所有的岩石都长着茂密的水草,只有“受诅咒的岩石”一直光秃着,直到最近才有少许水草生长。

岛上还有许多这类发脾气的老故事。看来这些爱尔兰圣者脾气都不太好。在提雷岛的海滩上,有人说圣哥伦巴在浅滩踩到一条鲽鱼而滑倒,于是责难这条鱼,要它的眼睛都长在头部的同一侧,以免以后又发生这样的事。在巴利霍利斯基时,有一名老渔民告诉我为什么在整个沿海的小湾里,只有穆尔罗伊湾(Mulroy Bay)捕不到鲑鱼。他说有一位圣人驾船进入海湾,并向村民索鱼,村民拒绝他的要求,于是他将所有的鲑鱼赶离了那个水域。

我们准备离开码头时,伊登到了提雷岛和我们会合,他拿起桨用力地划了几下。我在牛津校队当过八年舵手,一看就知道是不是桨手。

“嘿,你以前划过船?”我对他喊着。

“是啊,为什么这么问?”他回答,一脸惊讶的样子。

“希望能有现成的桨手。以前替谁划?”

“哦!我以前是伊顿公学船队(Eton Boat)的队长,还赢过瑞士的世界学生冠军赛。”

我心想,也只有伊登才会忘了要提及这么重要的资历。

我们在壮丽的夕阳下由提雷岛向北前往明奇海峡(Minches Channel)。这条海峡隔开了外赫布里底群岛(Outer Hebrides)与沿海群岛、苏格兰北部本土。这是个绝佳的航行地点,不但有赫布里底群岛环护,避开来自大西洋的强风,在强风肆虐外围时,我们仍然可以不太受到干扰地航行,并多了一些认识我们这艘奇船的机会。

我有些担心“布伦丹号”船身牛皮缝合处是否够牢靠。亚麻绳断裂是个可怕的警告。如果船身的亚麻绳其强度和索具差不多,我们驾驶的将是个死亡陷阱。“布伦丹号”很可能毫无警讯地分解开来。我试验性地掐了掐牛皮上的线。它们似乎很柔软,甚至指甲都可以在上面留下压痕,不过看来并不脆弱。我知道这是比索具品质还要精细的纤维,但仍不禁猜想这样的强度必然另有原因。我们在建造“布伦丹号”时,一位亚麻线制造商曾将亚麻绳样本送到实验室,和橡树树皮鞣制的皮革一起进行测验。实验室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如一般预料的,亚麻线潮湿的时候韧性比干燥的时候强,因此在缝入皮革后比较不易腐烂。原因是皮革的鞣酸浸入亚麻线中,同时鞣制了亚麻线。这是渔民早在数个世纪之前就已经知道的效果;而且在现代纤维发明之前,爱尔兰的渔民将渔网和渔线浸在丹宁液中,好让它们更耐用。但实验室仍然解释不出为什么亚麻线在缝入皮革后,韧性会变得更强的原因。这个事实于科学家来说如此神秘,当我搔刮着“布伦丹号”的潮湿牛皮时,暗暗希望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会持续下去。

明奇海峡上的完美演出

我对于爱尔兰亚麻的信心,在到达北威斯特岛(North Uist)的玛地湾(Loch Maddy)码头时更为坚定。码头管理员替我们送来一捆新的强化亚麻绳。他说有一艘爱尔兰游艇急速地由乌尔斯特(Ul-ster)带着这捆亚麻绳赶来,要求以最快的速度送给“布伦丹号”的船员。后来我才知道,华莱士·克拉克由艾欧那返家后即告诉那家替“布伦丹号”制作亚麻绳的工厂有关这些品质不佳的产品的信息。工厂厂长吉姆·汉歇尔(Jim Henshall)即刻委托贝尔法斯特绳索工厂重新制作我们需要的亚麻绳。这家工厂能否马上制造“布伦丹号”所需的加纱线绳索?二十四小时后,这些绳子已经制妥,并以游艇急速北送交给我们。这些绳索完全不同于原有的亚麻绳,它们光滑而坚固,抓在手上的触感极好。我们高兴地替“布伦丹号”装上了新索具,再也不必那么担心船帆会掉落到我们头上。

我们离开玛地湾时,每个人都因为在短时间喝了太多威士忌、听了太多风笛音乐而头痛欲裂。北威斯特是著名的苏格兰风笛发源地。不过良好的航行天气让我们头脑顿时清爽起来。稳定的风令明奇海峡能见度极佳,“布伦丹号”几乎甚少偏航。

“乔治,这可是试试‘布伦丹号’能跑多快的好机会。”

他愉快地笑着,问:“不担心主杆会断掉?”

“不担心。这是我们进入无际的大西洋前最后一次测速的机会。”

“太好了。我们把所有的帆都挂起,包括辅助帆和侧帆,再用后支索固定桅杆,以防万一。”

伊登大声欢呼。

“让我们瞧瞧她能跑多快!”他说,一边还摩拳擦掌,准备和洛夫系上辅助帆。辅助帆在每一片帆的底部,可将船帆的功能发挥到极致。

一开始,我们是在岛的下风处,不太受到风力影响。等一切就绪后,加大的船帆开始将“布伦丹号”往前推送。船逐渐加速,皮革船身两侧的海水向后翻涌。

“把下风板拉上来!”乔治发号施令,下风板哗啦啦、湿淋淋地上了甲板。拉力减少后,加上没有龙骨的阻力,“布伦丹号”顺畅地前行。我看了一下航程仪,速度达六到七海里,有如特快列车。在乔治手中的舵柄因为穿流而过的水压而发出声响。即使他只是轻轻转动舵柄,也会激起如尾浪般的浪花。洛夫高兴得手舞足蹈。

“看哪!‘布伦丹号’开跑了。”

海浪开始涌入岛屿之间的水道,我们和海浪对上头时,船身开始随海浪上下摇晃。那感觉有如在游乐场乘坐云霄飞车。“布伦丹号”宛如雪橇似地滑行于浪上,时速高达八到十海里。偶尔,她脱开了海浪的吸力,开始冲升到浪头上,并急速前行。此时的航程仪指针指到极点的十二海里后停止不动。这样的航程令人兴奋极了。这艘来自中世纪黑暗时期(Dark Age)的船只速度和许多现代游艇一样快,那感觉真是特殊极了。亚麻绳和皮带因为承受压力而作响,舵桨巨大的H形叉架在每道海浪通过后收缩和发出声音,鼓胀的船帆也在风压下合鸣。这样急速航行二小时后,我不太情愿地下令减速,担心要不就是船只解体,要不可能沉船。稍后,我才知道有一名海岸巡逻警察使用望远镜看着“布伦丹号”由海湾快速冲出,在狂风疾雨中进进出出。于是他打电话给总部,报告我们的大约速度,同时预计“布伦丹号”会在六小时内到达斯托诺韦港口。但当他看着“布伦丹号”滑行而过海面的测标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重新检查估测,然后再度打电话给斯托诺韦。

“‘布伦丹号’还在视线内,”他报告,“但我取消上一次的估计。她在三小时内就会到达斯托诺韦。”

我们已经证明“布伦丹号”在适当的情况下可以像一艘海洋圆舟般航行,而我们在明奇海峡的行程极为完美顺利。风力把我们一路送到了斯托诺韦。我们潇洒地绕过灯塔,放下艏斜帆,超过渡轮,渡轮船尾站着向我们挥手的乘客与船员。有个人在渔船码头上向我们招手,我们朝他的方向驶去。我们轻轻放下了主帆,亚瑟用力划了几下桨,然后舵柄轻摇,“布伦丹号”利落地进入停泊处,过程顺畅得仿佛我们已划了一辈子的中世纪船只。

“唉,你们太让我们失望了,”码头上一名不苟言笑的苏格兰人说,“救生艇上的家伙们原本想运动一下把你们拉进港。不过,”他往下看着我们奇怪的船只,语调带着盖尔人惯有的悲观,“你们要出发前往法罗群岛的时候,也许会让他们忙上一阵。是我的话,我可不愿和你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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