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丹号”在我们脚下随着波浪起伏,律动既敏锐又沉重。船身随着波浪不时改变的压力轻微地弯曲和伸张,桅杆则顶着桨手座发出共鸣。船尾舵桨的地方,四英寸厚的舵柄微微倚着固定舵桨的H形木架子。每隔一段时间,舵柄即“砰”地一声落入叉架上,振颤之感从船尾传遍船头。除了这些声音,船上极为安静。皮革似乎消除了浪打船身的惯有声响,受潮的绑带木架似乎也没有如一般硬质船体的颤动。周遭有股奇特的超凡气氛,仿佛我们已经融入大海的律动,和波浪成为一体。
这种感觉因为“布伦丹号”紧靠水面而更强烈。海面和舷缘的高度距离仅有十六英寸,即使一般的波浪都要比她高。但在海浪前进时,“布伦丹号”缓慢而从容不迫地倾斜,波浪即由船下穿越,不会造成任何危害。上下起伏的动作断断续续。先是亚瑟,然后是彼得,都开始轻微晕船而脸色发青。由于船完全暴露于风中,建议他们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于事无补,惟一的良方是试着让自己忙些需要执行的事务。船上有些绳索等着卷好收藏;吊索和帆得重新整理,以免纠结在一起。甲板中段上有成堆的四方形油罐和成袋的食物找不到地方贮放,堆在那儿迟早有人要扭伤足踝。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善用贮物空间,把水罐捆在一起,把船桨整齐地收在船中央,同时确定船锚是在所有物品的上方,以备紧急需要。
这些杂事能让我们在这次航行一开始的奇异时光中无暇他想。我们很少交谈。每个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想着横在眼前的每一日、每一周,我们得在这个小小的船上拥挤地度过。我自己很清楚,现在着手这些小事务,诸如把望远镜收拾好、设法折叠羊皮等,很可能会成为我们航行中日常的标准事务。人类具有偏爱秩序和寻求例行程序的倾向,一旦这些事固定下来,即会成为永续的步骤。我心想,我们之间大概没有人会把思绪放在我们这趟航行的主要目的上。这是个可以留待未来乘坐任何小型船只长期旅行时,在无聊时光中回忆和享受的题材。现在,“布伦丹号”的帆鼓胀着风,船只不停前进,四周则是灰色的大西洋——这些即已足够。
出航的第一夜
不过我们仍得安排睡眠一事。不论是前面或中央的帐子里都堆满了各种工具,让人无法躺下来休息。亚瑟和洛夫利用船身前半部前桅两边桨手座下方的狭板道。那儿得扭拧着身体躺进去,也不能快速坐起来,以免撞到上方,但至少这两个常被我们开玩笑叫“肌肉组”的“大猩猩”可以伸直头脚,并把他们的物品用皮带捆系在船身弯曲处。“靴子”和洛夫则回敬中央的休息区为“女儿房”,并在我们像鼹鼠般挤入杂物堆里,试着整理东西挪出空间好躺下时取笑我们。我们很快发现这样行不通。这块空间根本无法同时装下三个男人和一堆器材。
“我们要不腾出地方放这些东西,就得把它们丢到海里。”我犹豫不决地看着这些凌乱的东西。
“我们腾出船尾部位的浮力板,把一些设备放到那儿。”乔治建议。
“好,不过别在那儿放过重的东西,要是船尾过重,‘布伦丹号’遇到紧急状况时会无法浮升在海浪上。我们应该把重心聚集在中心,让翘起的头尾随海浪起浮。”
“没问题,来帮忙吧!”乔治轻快地说,并拉下舵手位置的薄舱壁板。舱里是为了在“布伦丹号”万一沉没时可以增加浮力的泡沫。乔治毫不犹豫地把拉出来的第一大块丢入海中,只见它在尾浪中浮沉而去。“还是不够!”他说。一个刺耳的声音,另一块又被抛出船外。“看来够了,麻烦把锯子拿给我。”几秒钟后,他已经锯出一个更大的洞,我则把那些暂时用不到的航海图、法罗群岛和冰岛的航行指南、多余的烹调用具和灯具收在一起。它们全都被塞入这个新空间。我看着六分仪。我们还这么靠近陆地,要六分仪做什么!那些爱尔兰修士并不需要它,于是,六分仪也进入杂物堆中。
接着,我们开始整理船舱内部。船舱的面积为六英尺见方,大小约一张双人床那么大,我们却得腾出三个人睡觉的空间,还得摆上衣物、无线电、彼得的摄影器材和我的航海设备。这样拥挤的空间实在令人头痛。我们把无线电放在一个临时的架子上,并忙着将各种工具袋堆栈在一起形成一个和架子等高的隔墙。这道工具袋隔墙围出了船舱三分之一的空间,墙后的空间是船长特有的休息区,但那也不过是一个像凹槽的地方,我细瘦的肩膀仅能侧着,头部挤在桨手座下方,脚则顶着舱壁。再怎么样,我还是比乔治和彼得幸运多了。他们两人共享剩下的三分之二空间,中间没有任何间隔。乔治在睡袋中翻身时会踢到彼得;彼得上去值班时,必然要撞到乔治。更糟的是,我们全身穿着厚厚的毛衣和成套的防水衣裤,行动非常笨拙。我们讲好防水靴子不得穿进船舱内,但即使把它们倒置在驾驶台,仍经常灌满海水,值班之前费尽力气穿上湿冷的靴子就成了痛苦的第一件事。
我们将每一班值勤定为两小时,每次值班的为两个人。船上仅有五个人,因此每人得连值四小时,再休息六小时。“布伦丹号”没有自动驾驶装置,必须全天候有一个人掌舵,令我们产生极大的压力。幸运的是,我们很快发现第二个值班者在无风无雨时只需待命,紧急状况发生时可以随时上马即可。于是,掌舵者值完两小时的班后,只要把职务交给接班者,并叫醒下一个值勤者就行了。值勤者可以穿上防水衣裤蜷曲在驾驶台的地板上待命,等着两小时后交接掌舵即可。
第一个晚上,我们在这个奇异的新环境里断断续续地睡着。洛夫似乎是惟一马上适应新环境的人。他爬进睡袋后马上睡着,仿佛在海上感到极为安适似的。“布伦丹号”缓缓向北方稳定前进。那是个黑沉沉的夜晚,云层逐渐加厚,并下了几场大雨。下雨是最令人讨厌的事。雨水渗入各种防水设施,甚至比海浪激起的水雾还令人烦躁。雨水一摊摊地积在船只中央的贮物区;自袖口流入掌舵者转动着舵桨的手臂;雨水还浸透放在桨手座边的羊皮。这些羊皮被雨水浸透后,坐在上面有如坐在含水的海绵上。而被雨湿透的两面帆因为饱含水分,重量加倍。它们仍然可以使用,但破晓时,乔治指出主桅的现象。
“提姆,我看桅杆被帆拉弯的情况不太好,”他说,“强风一来很可能就断了。”
“树应该顶得住才对,”我回答,“风力得强到足以把它弯曲得像根钓竿,才有可能断裂。”
“那倒没错。不过我们该检查它对桨手座的影响,而且该注意它在桅杆基座上的位置。”乔治提醒。于是我们一起检查了桅杆嵌入桨手座的凹处,以及船底橡木基座的情况。“你看,桅杆摇动时,不断地锯磨桨手座,迟早要把边缘的木头蹭坏。真要这样,桅杆必然松脱,很可能在暴风雨中被吹落海里。”
我很同意他的看法。在潮湿的风帆将桅杆折断之前,我得设法减轻船帆的压力。我们将帆降低了几英尺,在其底端系上皮带往下拉,以免它们在船只晃动时激烈摇摆。情况有所改善,但是两支桅杆仍会晃动弯曲,并发出令人担心的声响。
谁是主厨?
已是早餐时间,我们点燃了炉子煮咖啡。我们同意每人轮流煮一餐,这样可以分担煮饭的压力,在相互忍受彼此煮出来的东西时也没有人会抱怨。但就像其他许多听来不错的主意一样,这个主意显然不但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而且快得令人惊讶。我煮早餐,下一餐则是乔治的工作。但他说他是全世界最糟的厨子,最好的洗盘工。他提议我替他煮饭,他替我洗盘子。于是我煮了中饭。接下来是洛夫煮晚饭;那,也可以说是炉子几乎煮了洛夫。煤油炉需要细心调动,但洛夫转得太快,弄得一阵阵浓烟不说,突然迸冒的火花微微烧伤了他的手,到处也都是煤烟。洛夫仍然继续坚持着,直到整盒火柴都用尽,大伙儿开始饿得不耐烦了,最后我代他煮了晚餐。轮到彼得时还不赖,只是他的炖菜没有人分辨得出来到底有些什么东西。接着轮到亚瑟。他在分袋的食物翻找,最后找出一袋快餐马铃薯泥。他这时看来像一头晕船的幼熊。他问:“你可得告诉我怎么煮这东西。”我旁边的彼得发出一声戏剧性的哀嚎。“让我告诉你更好的办法,”他说,“为什么我们不让船长煮就得了?”于是就这么办,至少暂时如此。
不可避免的,我们的头几餐充满了羊毛油的味道。我们在启航之前,快乐地替皮革船身刷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油,而且不小心把羊毛油溅得到处都是。现在我们可后悔了。我们在桨手座、绳索、炉子等处都会沾到一抹抹的羊毛油,连刀子、叉子、水壶和杯子上都不例外。我们碰触和吃的每样东西都有羊毛油的黏质和味道,一直到那些油脂最后消失为止。惟一幸免的是“布伦丹号”的酒类库存。我们临出发之前,人们送来各种不同的酒品作为礼物,仿佛这些祝我们一路顺风的人要我们醉醺醺地出发。每次“布伦丹号”左右晃动时,即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那些酒包括了爱尔兰威士忌和烈性黑啤酒、给洛夫的挪威烈酒,而那瓶样子奇特的烈酒则来自一位友善的冰岛人,酒名叫“黑色死亡”。所有酒品中最突出的是一个大酒桶。这是爱尔兰酒厂(Irish Distillers)特别为“布伦丹号”制作的,内有二加仑上等的麦芽威士忌。我们在安顿妥当并把船内整理过后,即打开这桶酒,举起我们的锡杯致意:“为‘布伦丹号’和我们的航行干杯!”
截至目前,我们的行程令人满意。第一天的航行中,“布伦丹号”稳定地向北方前进。在阵雨停歇时,从船尾可以见到布兰顿山的山尖在地平线和缓降低。我们的右舷经过夏侬河河口,这是最后四十英里安全的避风港。“布伦丹号”沿着背风海岸行驶是为了在大风中被吹向海岸时,可确认找到避难港口。在夏侬河河口,我在海图上标示史卡特雷群岛(Scattery Islands)为可避风的地点之一。在圣布伦丹的时代,史卡特雷是小圆舟的地标,也是一处圣地。据说圣布伦丹时代的圣希南(Saint Senan)于6世纪上半叶击退怪物卡塔(Cata),并在岛上创建了修道院。因此岛上最著名的考古发掘物是一座圆塔的基座,很可能是僧侣所建以作为维京人突袭沿岸时的庇护所。一直到近期,当地渔民的新船下水时,都要以顺时钟方向绕行岛屿,祈求好运,并在史卡特雷取一块小圆石,作为出海的护身符。
亚朗群岛
我原希望“布伦丹号”在第一天能驶离斯林岬(Slyne Head)。此岬由西岸伸入大西洋,成为我们航线上第一个需要转弯的地方。但因为风往西吹刮,我们的速度受阻,并被吹向海岸。“布伦丹号”大约每往前行驶十英里,即有一英里是斜行过水面。第二天的黑夜逐渐到来,“布伦丹号”几乎无声地前进着,撞上了一只在水面睡觉的塘鹅。可怜的塘鹅一直到被船头碰到时才醒过来,但已经被头下脚上地挤入水中。一阵粗厉的叫声后,传来有如打谷和拍动的声音,我们在尾浪中见到一只状似发怒的塘鹅浮出水面,在飞往较不受干扰的水域时还发出恼火的叫声。黎明来得缓慢,晨雾阻挡了天光,使得能见度不到一英里。前方出现了一群孤立的礁岩,拍岸的白浪形成宽阔的外环。我对照着海图,那是仍在斯林岬范围内的斯科德礁岩(Skird Rocks)。除非顺风,“布伦丹号”不可能绕过岬头。于是我改变航道,将“布伦丹号”驶往亚朗群岛(Aran Islands)寻找遮蔽处。我并没有因此丧气。过去的三十六小时中,我们已经航行超过一百英里,而且在亚朗群岛停靠再好不过。根据《航行》书中的记载,这里是圣布伦丹向他的导师圣安达(Saint Enda)请教航行前往“上帝应许之地”一事的地方。
晨雾在旭日上升之前退去,亚朗群岛跟着显现。“布伦丹号”驶过群岛的西北端,我们首先见到了灯塔,然后是岛上高耸的土地,其上一片片的绿地延伸到探入海中的石灰岩碎石陡坡上。正在掌舵的乔治试图在风中切入最有利的方向,并把船驶到最靠近海岸的地方。我们只见到一两间孤立的农舍,还有远处一个人影正要前往田里工作。我心想,这个人望向海面时,见到广阔的粼粼海面一道小小的黑色弧形,竟是一艘有着奇特中世纪黑色方帆的千年前小圆舟自大西洋驶入,他会想些什么?我们由岛屿后面驶入时,见到有一个小黑点在波浪上起伏。一开始,它看来像是标示用的浮筒。“我觉得那是小圆舟!”我对乔治喊着。他将“布伦丹号”转向,前往一看究竟。几分钟后,我可以看见船上有两条人影,他们正在拉起捕龙虾的笼子,但一看到我们,随即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他们弯下身来划桨,朝向我们驶来。他们的动作真是合作无间。其中一个只划半桨时,另一个看也不必看地做着同样的动作,操桨极为和谐。他们的小圆舟和幽谷半岛的不一样,船尾为方型,典型的亚朗式。这样的不同似乎对于航行没有造成什么不同。两名渔民将船驶到距离我们约五码的地方,利落地转向,和“布伦丹号”同步行驶。两人瞧着我们,其中一个有着一头怒张的红色鬈发及相称的胡子。“你们就是要去美洲的那群人?”他喊着问。他的口音很浓厚,爱尔兰语是亚朗群岛的主要语言。“欢迎到我们岛上来。”
“非常感谢。”
“你们要些螃蟹吗?”
“好的,麻烦了。”
一团螃蟹自他们的小圆舟呈弧线飞向“布伦丹号”,洛夫趁着它们还没爬入船底之前把它们抓了起来。
“谢谢,真的非常感谢。”我说,“由哪个地点上岸最好?”
“驶进海湾里。那儿够安全。沿着我们的捕虾笼线,在看不到你后面的灯塔时转弯,不然会撞到沙洲。”他指的是布洛克林贝格沙洲(Brocklinbeg Bank),为一处隐藏在海平面下方的沙洲和岩石。“海浪滔天!”我的航海指南上写着。我们小心地降下帆,划到海湾里后才看到如下情景:一开始的五分钟风平浪静,然后风力加上海浪,海水涌过沙洲,向上激起猛烈的浪花。那可不是“布伦丹号”该待的地方。
伊尼希莫尔岛
“布伦丹号”在宽阔的海湾里下了锚。那儿有一座短短的码头是小圆舟用来运龙虾上岸的。这里是伊尼希莫尔岛(Inishmore),亚朗群岛三座主岛中最大的一座。由停泊点起,地面往上爬高,在湾头经过一处不大的沙滩,越过一片平地,然后陡峭地延伸到山顶。那是岛屿的尽头,全是陡峭的高崖直入深水中。整座岛屿仿佛是故意翻起一边让人检阅似的,由海面往上看,山坡上是数以百计用不太坚实的石墙围起来的田地,远望有如蜂巢。据说群岛上的石墙全长达一千八百五十英里。灰色石墙绵延不断不设入口,使得这个蜂巢结构看来更加壮观。农民们要赶牲口进去时,先拆出一道缺口,等牲畜入栏后再把石头补回去。
我们的中饭是用一桶海水煮的螃蟹,颇为丰盛。那个下午,我们全体上岸步行上山顶。天空云层已退,田园中一个个小畜栏里,草地上绽放着难以计数的春季野花,有毛茛、紫罗兰、龙胆等。我们在石墙之间找到当地人称为“boreen”的小路,并沿路走过引流溪水到水槽的牲口饮水处,最后到了一处地面朝向陡峭山峰爬升的开阔地面。山坡的另一面,此岛山脊暴露于外,无数石灰岩板满布风雨蚀痕,沿着褶曲线堆栈。这里同样有许多野花和雨水坑。小田地外围的石墙比其他地方松垮,后来我们才惊觉它具有一定样式。原来,我们正行经绕行山丘的同心圆防御石墙。
小径转入一条直路,通往矗立在山顶的鼓状堡垒。这是岛上仅存的,也是最重要的堡垒。堡垒的一侧有一个入口,阳光从中射入,有如闪亮的眼睛。这就是欧洲最壮观的史前遗址安固斯堡(Dun Aengus)的大门。我们穿过那个像眼睛的大门,眼前是堡垒中央的净空地带,原来应是后墙的地方,现在已完全空荡。我们已经到了岛上的最边缘。我们小心往前挪动,由崖顶探头无底深渊,海鸟在下方盘旋,二百英尺下方的海水拍击由崖边塌落的巨石,激起巨大的浪花。
安固斯堡是亚朗岛上数座大型的石头堡垒之一,为爱尔兰族系于公元1世纪所建。海边那些圣安达为修士所建的石头小屋,虽然后来发展成爱尔兰极为知名和重要的修道院学校,但在年代上亦较堡垒为晚。这些俯望基督徒小屋的巨大堡垒对圣布伦丹前往西方寻找“上帝应许之地”而言,多多少少也代表另一种牵连,因为它们触及塞尔特历史。在古老的塞尔特信仰中,西方的日落之地居住着死者的灵魂和奇异的生物。“超凡国度”(Other World)的观念曾出现在早期爱尔兰异教徒的诗篇里。吟游诗人吟唱一些著名的英雄人物前往这个地方的旅程与经历。有的英雄乘坐神奇的马车渡海,有的则是潜入海中,在水底世界有追求他们的美丽女子;或者是在天际找到这个奇异国度。通常,超凡国度被形容成一个神秘但可企及的世界,只有特别幸运的凡人到得了。这个观念在基督教义传入爱尔兰时植根,因为许多修士和预言家、圣者一起生活和工作,虽然有时会产生龃龉,但也分享他们的知识。最后,超凡国度这个古老的观念和新的宗教缠绕在一起,形成基督教义的外貌。在基督徒的观念中,超凡国度里住着圣人和圣徒,成为上帝许诺给拥有高尚德性者的乐土。这个国度仍然是可以到达的,是现实世界的回馈,也是一个让人们前往探索的地方。更重要的是,旅程本身成为一种信仰的实际表现,沿途的险境更加添了吸引力。简而言之,基督徒航行找寻遥远国度,强化了他们的生命动机。
信仰基督的修士是最适合将这个抽象之地纳入实际地理框架中的人。爱尔兰修士汇集了来自西欧各地学者的大量知识。在混乱的第五和第六世纪,许多修士由动荡不安的欧洲本土,随身带着经典作家的手稿和知识来到爱尔兰避难。爱尔兰成为这个知识宝藏的伟大宝库,爱尔兰修士不但学习这些知识,并将它们有系统地加以编纂。他们还在上面注解,代代相传。他们阅读维吉尔{1}和索利纳斯{2}的作品,并经由原文或翻译涉猎希腊作家著作。在地理知识上,这些修士知道地球是圆的,他们偶尔拿“像一个形状美好的苹果”来形容地球。他们了解托勒密{3}的地理概念,知道罗马人曾派遣船只绕行苏格兰,并发现北方的群岛。爱尔兰早期基督教文化成果丰硕,文献提及者不知凡几。这个成果几乎持续了五百年。爱尔兰修士被认为是西欧教育程度最高、知识最广博的人;他们还寻求适当的时机回欧洲本土汲取新知。他们创办学校,向领主,甚至国王进言(查理曼大帝就是极为赏识爱尔兰学识的一位),并一路由意大利伦巴底(Lombardy)到奥地利建了不少修道院。他们和其弟子皆被视为欧洲的漫游知识分子。一名法兰克观察家认为,“几乎所有的爱尔兰人都无惧于海洋,因此我们的海岸上涌入了一批批的哲学家。”
这样的活力也催生了圣布伦丹的《航行》。在爱尔兰每一个传统的核心里有着这样的说法:基督徒不论在灵感和写作上,甚至在绘画上都以古老的塞尔特传统为基础。就像古代的英雄,圣布伦丹出发寻找“上帝应许之地”,并在途中经历诸多冒险。只是这位圣者以不同的方式旅行,不是乘坐破浪的马车,而是用皮革覆盖木材框架、平凡无奇的船只。只是现在替代那些虚构的塞尔特英雄之岛的这位圣者的航行,是以其扎实的地理学识为基础的。一直到最近,有关圣布伦丹航行故事的最早文献被认定完成于10世纪左右,距离他过世已四百年。但新的调查研究则认为此书完成于公元800年,可以想像,这个故事必然起始于更早的时期。
塞尔特研究学院(School of Celtic Studies)的吉姆·卡尼教授(Professor Jim Carney)和大多数人一样,将圣布伦丹的《航行》回溯至爱尔兰创立修道院的黄金时期。他专精于研究早期的爱尔兰文学,不但以感性的文笔翻译爱尔兰和拉丁诗篇,其爱尔兰文学知识背景更是卓越。“当然,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有关圣布伦丹的《航行》是何时写就的,”我们在爱尔兰皇家学院(Royal Irish Academy)的图书馆见面时,他说,“但我实际上曾在一首7世纪的爱尔兰诗篇中见到一则注记,其中提到圣布伦丹是一位诗人。也许,《航行》真是年代久远了。”
“有人认为《航行》根本不是基督徒作品,而是基督徒融合了古老想像的塞尔特故事。你认为呢?”
“你是说那是塞尔特航海故事之一,也就是《航海纪闻》。嗯,我认为很明显的,大部分现存的《航海纪闻》都是和《航行》同时期,或甚至更晚。事实上,我反倒觉得《航行》并非抄自《航海纪闻》,反而是《航海纪闻》借用了《航行》的故事。这里有一本我译的早期爱尔兰诗集,其中一首献给圣哥伦巴纳斯(Saint Columbanus)的诗中提到基督徒船只的航行。”
吉姆·卡尼教授翻到那一页,并念道:
瞧,林中伐木,顺流双角莱茵之洪水而下,
刨制龙骨,涂上油脂,滑行过海——“使劲,伙伴!”
让我们响亮的吆喝回荡。
他啪地合上书,并面带调皮地看着我。
“看来你的航行将会充满艰辛。但如果在文学方面我帮得上忙,我非常乐意协助。我刚想起来,你何不和玛琳·欧达莱(Mairin O’Dalaigh)说说你的计划?她也许在语言学方面可以帮得上忙。她是早期爱尔兰语的专家。”
“我怎么跟她联络?”
“那一点不难。到凤凰公园的爱尔兰总统官邸(Aras an Uachtararn),她是总统夫人。”
于是我前往凤凰公园那环境优雅的总统官邸,一位神情愉快的官邸侍从官在那儿等我。“您就是那个要乘皮革船环游世界的疯子?”他热情地招呼我。“能到达美洲就够好了!”我喃喃说道。“啊,请由此进。欧达莱夫人问您是否要和她一起喝茶。”
玛琳·欧达莱是一位非常端庄优雅的女主人。我们正谈着有关“布伦丹航海计划”的种种,一阵敲门声,总统本人快步走入。原来的闲静瞬间消失。没想到欧达莱总统是爱尔兰西部盖尔语地区(Gaeltacht){1}的重要支持者。他对于“布伦丹航海计划”极为热心。他快步走到书架边。“你读过这本吗?或这本?”他问,快速地抽出一本本的书籍,“啊!这里还有一本。”他一本接一本地找出来,很快,地板、沙发和椅子上到处都是打开的书。“有了。我要你瞧件东西。”他带着我到建筑的翼楼,那儿的墙上挂着他收藏的画作。“就是这个。”我们停在一幅小型的图画前面。那是一艘小圆舟,停泊在岩石的裂隙中。“我在多年前找到这幅画,”总统说,“我一直很喜欢这幅画。这可能是哪儿?多尼哥(Donegal)?也许是亚朗群岛?”
我们停泊在亚朗群岛时,欧达莱总统的热情浮现脑海。伊尼希莫尔岛上的人们热情地想协助我们,仿佛布伦丹航行挑动了盖尔语地区人们的心弦,令他们感觉到自己也是参与计划的人,而“布伦丹号”则是他们的船。那两个驾驶小圆舟的渔民来找过我们两次,每次都带着螃蟹和龙虾。当地的家庭主妇则轮流替我们送新鲜的烤饼来。我打电话的时候,邮局那位女局长还打断我的话,祝我们行程顺利。
布伦丹航行的消息在这个以爱尔兰语为主的海岸线上不胫而走。我们登陆伊尼希莫尔岛半个小时后,几乎每个亚朗岛民都知道我们抵达的事,后来我还发现,学童们还被分派到沿岸的崖头上探查“布伦丹号”的动静,并随时向岛民回报船只的航线。然而,协助不仅来自岛上而已。一份报纸上披露我们的无线电尚未安装妥当,隔天就马上有一个人来到岛上替我们安装和测试。我测试通话时,瓦伦提亚海岸站台的接线生花了数小时的时间,耐心地替我们监测信号。“你的代号是什么?”他以无线电问我们。“我们还没有代号,”我回答,“事实上我们忙到没有时间申请执照。”
“那没关系。我们就以‘布伦丹快艇’(Yacht Brendan)做你们的代号。那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们用‘布伦丹圆舟’(Curragh Brendan)吧!”我回答。
他大笑。“好吧,反正不会有小圆舟使用无线电的。可以的话请每天通报消息。祝好运。”
圣麦克达拉岛
接连两天恶劣的天气把我们困在了亚朗群岛。等到风一停息,“布伦丹号”马上自伊尼希莫尔岛出发,越过海湾,前往爱尔兰本土海岸线的梅欧郡(County Mayo)。风仍然很强烈,我们不清楚“布伦丹号”是否能够撑得住,于是避免在宽阔的海上冒险。我们把两面亚麻帆全部升起,马上就发现这超过了“布伦丹号”的负荷。主桅又再度弯曲,“布伦丹号”过度倾斜,令我不断地担心海水会灌入船中。乔治喊着要洛夫将主帆放松。洛夫于是将主帆降低了三英尺,情况即刻有了改善,“布伦丹号”不再倾斜,主桅也再度挺直。我们轻快地穿越水道前往由海岸延伸出来的小群岛。我们下了帆,并绕过外围的礁岩,划着桨到一处避风处,并接着下锚。
“布伦丹号”把我们载到了这个恰当的地点。不到半英里远的地方是一座无人小岛。在6世纪时,它是人称“狐狸之子”(son of the fox)的圣麦克达拉(Saint MacDara)的居住地。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完美的早期基督教派修士的典型静修地点了。放眼望去,见不到任何房子和人迹,海中则充满海洋生物。在我们下锚的地方,一群燕鸥围在船边吵嚷着,并潜入水中捕鱼,对于我们的到来毫不为意。两只好奇的海豹在十码外的海面静静地看着我们两三分钟后,又开始继续捕鱼,露出水面的岩石上站着一排看来很有耐心的鸬鹚,看着三只白嘴潜鸟(Great Northern Diver)觅食。一群海鸥在圣麦克达拉的岛屿上空盘旋,并发出喧哗的叫声——等到我们上岸,才明白这是个鸥鸟的栖息地,难怪海鸥这么多。我们小心地在满布圆石的草地上走着,以免踩到鸥鸟的巢。那些巢里通常都有三个带斑点的褐色或黑色的蛋,或是一只笨拙的幼鸟蹲在里面,而它的父母则在我们头顶威胁着鼓翅叫嚣。我们和那些虔诚的信徒一样,绕着小岛走了一圈。他们每年在圣麦克达拉节当天乘船来此,绕行岛屿一圈,并在简单的灰石礼拜堂内祈祷。这座爱尔兰最古老的礼拜堂之一,有着奇特的陡峭屋顶,和一个朝向本土的狭长窗口。靠近海滩,有一座大半埋在草地上的低矮石头十字架,样式和“布伦丹号”帆船上的十字架一样,高度不超过二英尺。即使遭受了千年风雨,十字架外表还看得出来有精致的雕刻,阳光消失后,我们几个人坐在登岸处上方的岩石上,静静地看着眼前宁静的景观。风已完全停息,四周一片寂静,连海鸥也停止了叫嚣。乔治一语不发地指着我们下方的岩石。那儿正有一只罕见的油亮大海獭不受干扰地在浅滩中静静地捕鱼。
圣麦克达拉岛让人更容易明了《航行》背后的另一条联系。爱尔兰的许多早期基督修士不遗余力地前往西部海岸岛屿寻求隐修地,好静心冥思和祈祷。他们的灵感来自避入中东沙漠深处实行苦修的沙漠神父(Desert Fathers)。但是由于爱尔兰没有僻静的沙漠,于是这些隐修者转而前往森林深处或海上的岛屿苦修。他们为这样的寻求和结果创造了一个愉悦的语词:“海洋中的沙漠”。有些信仰极端者乘着小船出海后,将桨和舵丢弃,任由风将他们吹向上帝应许之处。他们接受神谕,在最后的所在安定下来,过着孤独的生活,以造物者所赐之物维持生命,可能是鱼,而在这里,则可能是鸥鸟的蛋。根据《航行》上的一则美丽故事,一名隐修者是靠一只善良的海獭每天捕鱼给他。
部分岛屿后来有了完整的修道院,圣布伦丹在寻找“上帝应许之地”的长途航行中曾经探访其中一座小岛。《航行》中称这座岛屿为圣艾尔伯岛(Saint Ailbe’s Island)。他们上岸时遇到一位道貌仙风的白发老人。老人向他们鞠躬,并拥抱他们,又拉起圣布伦丹的手带领大家进入修道院。在大门口,圣布伦丹停了下来,询问修道院的名称以及修士们的来处。但老人拒绝回答,比着手势表示他和所有修士都奉行禁语修行。圣布伦丹深受感动,要求所有的船员皆不得讲话,以示尊敬禁语修行,“否则这些修士重获的灵魂就会毁在你们的喋喋不休之中。”这时候,一列修士背着十字架和圣物箱过来,并以赞美诗欢迎到访者。修道院院长圣艾尔伯则走向前请访客入内。圣布伦丹一行人和岛上修士共享简单的饮食,以一名访客穿插一名岛上修士的方式坐在餐桌旁,当一名值日修士敲响钟声之际,大家即开始吃面包和根菜,并饮用泉水。吃过饭后,院长带圣布伦丹参观修道院,并带他到礼拜堂内看祭坛、灯,以及修士们由院长带领念诵祈祷文时排列成一圈的椅子。院长表示,这座修道院已有八十年历史,并不断成长。岛上惟一听得到的人声是修士的祈祷和唱赞美诗的声音。他们和外界完全隔绝。
撇除添加的枝节,《航行》对这座孤岛修道院的描写真实平凡得令人惊讶。只是有三项奇迹,其一是着火的箭自动点燃蜡烛,其二是不知来源的食物补给,其三则是修士们的长寿{1}。不过后者亦有合理的解释。院长解释说,他们简单的食物和冥思隐修的生活,使得所有修士身体健康,在修道院获致长寿。
《航行》并没有具体说明圣艾尔伯岛位于何处。上面仅提到修道院距离惟一的上岸点只有二百码,附近有二处水源,一处清澈,一处混浊。不过,目前在爱尔兰西部的伊尼希穆雷岛(Inishmurray)、托瑞岛(Tory Island)、伊尼希其亚岛(Inishkea)和伊尼希葛罗拉岛(Inishglora)等岛仍可以见到石造修道院的遗迹。伊尼希葛罗拉岛上的修道院是由圣布伦丹所创立。爱尔兰古代的宗教聚落分布在赫布里底群岛、奥克尼和设得兰群岛,甚至远至法罗群岛(Faroes)。这些岛屿都位于通往北美洲的“踏脚石航线”上,其中任何一个都有可能是《航行》上提到的圣艾尔伯的修道院;最重要的是,圣布伦丹的《航行》对这座修道院的描写和那些夸大渲染的文字不同,它平实得和中世纪初期任何爱尔兰修士所见到的修道院没有两样。
彼得不对劲
圣麦克达拉岛修道院是我们这批现代布伦丹在爱尔兰拜访的最后一座早期基督教派修道院。隔天早上,我们在清爽的南风中醒来,尽管收音机传来强风报导,我们仍然起锚,抓住机会,将皮革船驶入绕行斯林岬的水道。刚开始的几个小时,行程颇为通畅,速度达到五海里,只见一边的陆地快速倒退。因为测程仪失灵,我们无法测出真正的速度,但我们并不在意。我们的钓线钓到了几条梭鱼,它们很快地进了我们的煎锅;一只幼鸥也因为贪嘴上钩,洛夫虽然很想拿它的翅羽做成清烟斗的工具,不过我们仍把它毫发无伤地放了。亚瑟仍然晕船,一脸沮丧,斯林岬附近的海浪并没帮上忙。
不久后,天气开始转坏。云层低垂,我们再也见不到斯林岬的灯塔。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地扫下,天气也更冷了。傍晚后,我们遇到第一道强风,船速也跟着加快。我们在船尾垂挂绳索减速,并轮流舀出涌入船底的海水。我在固定的时间打开了无线电,试图和瓦伦提亚海岸站台联络。但除了电波的喀嚓声外,什么也听不见。激烈的大雷雨断绝了联络,我们在“布伦丹号”上可以见到闪电在黑暗中如金蛇舞动。没什么道理这样浪费电池,于是我关闭了无线电。乔治为了避免绞船索缠住,将绳索都拉了上来圈在索柱上。现在的“布伦丹号”不仅是和外界联络中断,我们甚至不知道暴风雨将会把我们带向大西洋哪个角落。
足足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布伦丹号”不由自主地被强风推进。先是亚瑟和彼得陷入半昏睡状态,对外界失去了兴趣。洛夫、乔治和我喝了些温热的甜汤以保持体力。我暗暗算了一下船上还剩多少淡水。如此往无边无际的海洋快速航行并非计划之中的事,因此没有预先贮存足够的淡水。要是没有风力,我们势必停驶,如果风力太强我们将远离陆地,那食物可能得配给了。
在我计算出“布伦丹号”大约距离陆地一百英里时,暴风停息了,并开始转成西风,将“布伦丹号”安全地吹向陆地。第二天下午,我们总算可以煮一餐热食,并整理船舱中被大浪搅乱的东西和浸湿的衣物了。手指自寒冷之中慢慢恢复灵活后,我开始将这些新的教训写到日记中:未来,我们绝对不可以在淡水不足的情况下出海;每一个人都需要准备备用的御寒袜子和手套;我们的塑料袋不太可靠,到现在为止,许多食物袋底层已经受潮。我们将一部分被海水泡成炖菜似的马铃薯薄片、酱料、小面包和脱水蔬菜倒掉。同样令人担心的是船上所有的火柴也已被浸湿,所有的打火机都已失效。第三天夜里,我们见到爱尔兰西北角的托瑞岛时,已经筋疲力尽,强风在此时止息,至少让我们稍感高兴和安心。只不过我们划了半小时,发现无啥进程,白费力气。我们躺了下来让疲惫的身体稍微休息,并让“布伦丹号”借着潮水和海浪慢慢往岸边漂移。
“你能把医药箱拿出来吗?”彼得在刚过半夜之后把我叫醒,“我的手臂简直痛得要我的命。”
“怎么回事?痛处在哪里?”我一边问,一边挣扎着坐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的手臂不对劲,有时像被火烧到一样痛,有时麻痹到毫无知觉。”
“一定是在我们划船时扭伤了。”我说,“拿着,吃两粒止痛药,尽可能放松。在有足够的风力将我们吹到岸边之前,大概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上岸后我们替你找名医生。”
彼得吃了药后,痛苦地倚着桨手座而坐。他脸色苍白,眼皮下垂。一个小时后,他又喊我。
“没有效。疼痛更严重了,而且蔓延到我半边胸部,连呼吸都非常痛。请你试试无线电求救。”
我看着航海图,“布伦丹号”现在停在距唐戈尔郡海岸二英里的地方,但我们能把彼得弄上岸治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彼得必须即刻接受治疗,但我们却无法逆着潮水划船。我打开了无线电。
“玛林岬(Malin Head)台。玛林岬台。布伦丹圆舟呼叫。”
“布伦丹圆舟。布伦丹圆舟。玛林岬收到。请说话。”
“玛林岬,这是‘布伦丹号’。我们在林伯诺岩(Limeburner Rock)外,没有风力可以推我们前进。我们有一名船员受伤需要医生治疗。能请你安排吗?”
玛林岬要我待命,十分钟后极端抱歉地回复找不到救生船。“我们可以呼叫船只救援。”
“不,我想最好的办法的是找一艘本地渔船将受伤的船员载上岸。”我建议。
“那好,布伦丹圆舟。请保持这个频率。”
玛林岬断了信号,并在半小时后有了回音。“有艘鲑鱼船正由一个叫巴利霍利斯基(Ballyhoorisky)的村子前往载运你的船员。请显示辨识光。布伦丹圆舟,祝好运。通话完毕。”
“谢谢你,玛林岬。我们会保持联络。”
大约一小时后,我们见到一艘小渔船的灯光朝向我们而来,并听到了有节奏的引擎声。那艘船驶近我们,引擎跟着停止,在安静的海面,我们听到了浓浓的爱尔兰腔。船上的人开了手电筒,我隐约见到上面有两个男人和一个男孩。“这里,抓住!”一条绳子飞落我们船上。“我们拖你们走。”那艘渔船的引擎再度发动,我们开始朝向那个看来多岩石的海岸前进。就在我以为我们要撞上礁岩时,船上的聚光灯亮了。他们娴熟地将“布伦丹号”拖在后面,驶入一处小湾。“你们在这里很安全!”其中一个人叫着,在黑暗中见不到的手帮助“布伦丹号”停泊在那艘渔船旁边。很快地,一辆闪着蓝灯的救护车由那条寂静的路上开过来,将彼得载走。“实在很感谢!”我对那些拯救我们的模糊身影说。他们一直耐心地在一边守候着。“没什么,”比较年长的一个说,“你们最好睡一下。明天早上到我家来,让我太太替你们弄点早餐。”仿佛拯救中世纪皮革船的事儿天天发生,无啥稀奇似的,他们静静转身踏上回家的那条路。这就是“布伦丹号”的第一段航行,我想着。历史学家说中世纪的生活不但清苦,有时甚至危险。他们一点也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