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田自古以来便是农家人的命根子,只要农家人能够居住的地方,必定会有大片大片可供耕种的农田,这就是耕田。
这里所说的“耕田”是一个名词,自然让人想到的是一块种植粮食的土地。旗山脚下,原本也有很多肥沃的耕田。
乡亲们祖祖辈辈就依靠这些耕田养家糊口。这块土地水量充足,水网密布,地势平坦,除了山坡、山包和沙滩外,凡是水流能够灌溉的土地都被开发成耕田,用来种植水稻。
耕田不但能够收获粮食,还能呈现美丽的风光。春耕时节,飘飘洒洒的雨丝扯起朦朦胧胧的白雾,在大片大片的耕田上边轻轻拂动,隐隐约约露出农家人穿戴棕衣斗笠驱赶耕牛犁地的身影,恰似一幅写意佳作;或者在明媚的阳光下,炫目亮眼的田水泛起白里透红的光彩,映衬着一些插在田中的绿色秧苗,又活生生像展开一幅绚丽的水彩画卷。最迷人的,大概要数丽日下插秧的情景,举目可见的大自然由于农家人的劳作而被调动起来,生动起来,有了生命般的灵动和活力。伴随着布谷鸟的声声呼唤,放眼望去,远处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树,绵延承接着广阔水田的波光潋滟,几只燕子依着它们飞来掠去;近处是农家人在田间排开队列,手舞足蹈间娴熟地插下一排排秧苗,像在一大块白布上编织出绿色的图案,田水由于他们的搅动泛起起伏跳荡的波纹,一圈接着一圈扩散开来,不停地闪烁着金光银彩。劳动注定是艰苦的。我也曾经干这种插秧的活,半天下来,腰腿痛得难以言表;但是,劳动创造的美感也是与生俱来的,最美妙最动人的舞姿不就是来源于劳动么?
水稻成长期间,登高望去,满眼的耕田一派葱绿。阵阵清风吹过,田里的禾苗随风晃动,一片片绿波荡漾,不用任何的广告宣扬,自然而然就会引人注目,也引人神游。
稻谷成熟时,耕田一派金黄。旗山脚下好像换上了金色新装,到处洋溢着金色的氛围:阳光是金色的,田野是金色的,就连农家人的笑脸也带着几分灿烂的金光;那些绿树和菜园都成了点缀和陪衬。这块融入农家人心血和汗水的土地,就这么用自己最本色的形态,昭示着收获,昭示着希望、昭示着田野能够带给人们的祥和与快乐!
秋后的耕田一片空旷。田水不见了,展露着一排排收割后遗留的稻茬,苍凉中又带有几分刚强,似乎引导人们不要淡忘了劳动后的丰收,劝告人们再同耕田一起积蓄力量,迎接新一轮的希望与付出。偶尔有几个孩童跑过,放飞自己制作的风筝,形态各异的风筝随风翻舞,阵阵欢声笑语在空野回荡。秋日的田野上便也跃动着一道独特的风景,自有一种质朴的魅力与神韵。
这里耕田虽然很多,这里的耕田也很肥沃,但是,它曾经无法养活这一方父老乡亲。这里的农家人很勤劳,也很智慧。他们很会吸收新信息、学习新知识、引进新技术。由于挨着省城,又有不少子弟在省里、市里工作,接受技术培训和技术服务也较便利,因此只要对生产、生活有利的,他们都会十分热切地引进来、用起来。为了让固有的耕田尽可能多地增加产量,他们更换过好几个水稻品种,诸如“矮脚一号”等;也及时引进了流行的育秧新技术,果敢地放弃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插秧”,改为采用“卷秧”、“抛秧”等。但是,在一种不合时宜的社会管理体制严重束缚与影响下,所期盼的产量并没有增加多少,人口倒是快速增长,终于闹出了供不应求的悲剧。从我懂事起,白米饭已经成为奢侈品,番薯和瓜菜倒是常见的主食。那年月,听到最揪心的话就是米缸又快没米了;见到老妈最为难的神情是,生产队里通知去购买“上面”照顾拨回的“回销粮”时,因为凑不足购粮款而长吁短叹;最无奈的举动是饥饿难耐时,只好到罐子里抓一棵自家腌制的糟菜,边自嘲着低吟曾祖母教给的歌谣“二月日子长,糟菜填腹肠”,边断断续续地咀嚼吞咽。
“耕田”还有另一种词性,那就是作为动词使用。作为动词的耕田,“耕”字当头,绝对是一项既专业又艰苦的重体力劳动。每到春耕、夏种时节,耕田人是最引人注目、最让人敬重的。他们驾驭着水牛,造就了乡间一番特殊的景观与风情,激发着田野上蓬勃的生机与活力。
耕田的第一道工序,是让南方特有的水牛拉着铁犁,把农田的泥土犁开来,叫做“犁田”。要做到这一点,扶犁就很关键,犁尖扎进土里必须恰到处,扎得太浅了只刮开薄薄的土层,扎得太深了牛又拉不动,这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我离开家乡前几年干遍了所有种类的农活,唯独连犁都没能碰一下,因为那张犁具本身就有几十斤重,要用一只手时不时地提起来、插下去根本力不从心,所以连试都不敢去试。然而,有经验的耕田人就能掌控好分寸,同时还能让人、犁和牛这三者之间达成一种默契。只见他们肩挎着犁,手牵着牛来到田头,让牛听从指挥乖乖地套上犁之后,一只手把犁用力提起,让铁制的犁尖插入土中,另一只手扬起竹鞭打在木制的犁把上,“啪”的一声响再加上一句吆喝“走!”耕牛就听从命令迈开步子,拉动的犁也就在赶牛人手中随心所欲地前行,犁起的田土同样厚薄并且自然地往一边翻开来,构成了一排排波浪的形状。到了田块尽头需要折回时,赶牛人轻轻拉动一边的缰绳,用力提起犁具,耕牛就会顺从地转身,等到犁尖再次插入土中并且鞭声和吆喝声响起,又开始拉动铁犁,犁出滚滚波浪。
犁田有一种小副业,就是“捡泥鳅”。那时的耕种方式还是比较原生态,农药使用不多,水田里也就会生长许多的泥鳅。田里的水放干后,泥鳅都钻到土中,泥土犁开来,有些泥鳅就随着翻滚的泥土现身,这时只要弯下腰随手捡起,方便得很。因此,犁田人都会腰系一只小竹篓,手戴一只纱手套,这手套可不是为了保护手掌,农家人满布硬茧的手掌才不至于那么娇贵,而是为了对付滑溜溜的泥鳅,让它们无法溜走。就这样,在扶犁前行间,他们可以从容自在地兼顾着副业,时不时伸手捡起泥鳅放进竹篓,运气好时一天下来能够捡满一篓,差点时一般也会捡到几十只,除了当作美味佳肴享用外,还可以专门用家酿的米酒炖上一罐,既方便又营养,正好补充体力的损耗,清除一天的疲乏,为第二天的再劳作积蓄能量。这或许也是造物主刻意安排的生态之间的一种依存与互补吧。在那些日子里,好在有了这种“副业”,犁田人才能在繁重的劳作中还保有一副强壮的身体,才能激昂起震荡于天地间的八面威风,才能胜任主宰田园、驾驭生活的农家使命。
犁过的农田,还可以为农家孩子提供一种生活的乐趣——挖泥鳅。犁田人只不过顺便捡泥鳅而已,很多泥鳅仍然躲藏在泥土中,犁开来的泥块又很容易发现泥鳅躲藏的洞眼,只要稍加挖掘,便可也手到擒来。因此,刚犁过的田里,都会看到一些孩子在乐哈哈地挖泥鳅。
耕田的第二道工序是“耙田”。田土犁开后,必须灌上水,还要把原本翻滚着的土块弄散、整平、浸入水中。这时耕田人就要把犁具换成耙具。耙具也是铁做的,排着一列又尖又长的铁齿,好像把十来支古代的“枪头”连在一起。耕田人就让牛拉起它在泥水中反复地“耙”,直到把土块都耙碎了、耙散了,成了完全浸没在水中的土粉。
最让耕田人彰显豪迈神采的是第三道工序——碾田。耙过的田土还要成为泥浆才能插下水稻秧苗,这就需要用专门的碾具反复地搅拌碾压。碾具是木做的,一截粗大坚硬的圆木镶上一些木片,再装在木框中,牛拉动木框时圆木就会随着滚动,木片和圆木也就开始搅拌和碾压水中的泥土。这时候,耕田人就会双脚一前一后地站在木框上,挺直身板,高扬竹鞭,亮开嗓门吆喝,像站在战车上驱使战马般指挥着耕牛奋力向前,水田间便会响起木板击打泥水的“噼噼啪啪”和碾具急剧滚动发出的“哗啦啦”声响。这声响伴随着一阵阵的鞭打声、吆喝声,在广阔的田野间不断响起,远远近近,此起彼伏,遥相呼应,旗山脚下的这块大地便不亚于上演一出雄浑壮烈的大戏。那种冲天豪情,那种刚猛姿态,那种磅礴震荡的雄风,也只有乡间这个大舞台才能容纳,也只有农家人才能挥洒自如地演绎!
耕田,必须有田。耕者有其田是农家人代代传承的最高理想、最大愿望。失去田园后,农家人还会是主人翁,还能演绎这般豪情壮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