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二字,经常挂在嘴上,响在耳边。但这缘分二字,说来容易,要解开却难。在我的感知中,它像一团雾,时不时在头顶忽隐忽现地浮动,伸手抓住也就抓住了,抓不住就可能漂浮过去,成为过眼烟云;它又像一股电流,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地四处巡游,一旦看准目标,便毫不客气地缠绕上身,让你脱不开、逃不掉,只能听凭摆布。
吾儿身上,似乎特别受这种缘分的关连。
在他出生之前,我这位准父亲早早就为他准备了一连串颇具男性威猛阳刚特点的名字,没想到出生之后,父子俩第一次见面,他睁开眼睛朝我静静地注视。这在一车婴儿或哇哇哭叫、或紧闭双眼伸手蹬腿的群体中,显得与众不同,一刹那,就让我想到了波浪不惊的水面,继而又联想到与林氏有关的林海中微波荡漾的情景。无独有偶,家里老人按乡下习俗找算命先生给他测个生辰八字,竟说他命中缺水,要起个带有水的名字,于是,所有那些刚猛的字眼一概摒弃,自然而然用了个带三点水的“漾”字。打这开始,漾儿或许真的命中注定,此生便与水结下了难解之缘。
记得幼小时,他爱去的地方就是能够亲水的地方。我们当年居住的宿舍离福州西湖不远,去湖边玩耍便成了他的最爱。还不会走路的时节,我抱着他来到湖边,他就会静静地看着那一湖微波荡漾的湖水,不哭不闹,神定气闲;到了学走路的年月,来到湖边,站在学步车里蹒跚移动,居然只顾面向湖水笑逐颜开,而对身后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毫无兴趣。有时候,为了换换环境,我也曾带他去“五一广场”,去省政府大院,去闽江宾馆和外贸中心酒店,他依然对那些繁华与富丽不屑一顾,只会欢呼雀跃着赞赏那里的水池喷泉,甚至抑制不住投身到水花中去的强烈冲动。他自小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自然不会惹是生非,这让我们当家长的十分省心。唯有那么两次让我生气的,居然都是因水惹的祸。那是上幼儿园后,他仍然酷爱水,有一回时值寒冬,我去接他,门口的孩子都走光了,却不见他的身影,一番查询后,才在小床铺的被窝里找到,原来是溜到园里的嬉水池中玩耍把衣裤都弄湿了,老师只好把他安顿在被窝里御寒,我无奈地摇摇头,脱下自身的衣服像裹粽子般把他裹住,连同一堆湿衣湿裤弄回家去,这一路上,连气带累的少不了一顿训斥、一番开导。万万没想到,才过两天,此类事居然又重演了。当我再一次带着这粒“粽子”和一堆湿衣服回家后,也顾不上追问缘由,破天荒摆出家长的威权,让他面壁罚站。过了许久,无意中听说那天是有个同学不小心把皮球滚到了水里,他是“见义勇为”替那同学下水捞球才湿身的。于是,我惊诧于他默然承受处罚而不申辩的傲骨,也更深刻地铭记下他对水的一种天然的倾心与亲近。
伴随着成长的过程,水与漾儿如影随形。他有游泳的天赋,从上小学以后,亲水的游泳始终是他最喜爱也是最擅长的运动。他在小学三年级第一次随我离家外出,就住在昆明的滇池边,第一次拿相机拍下的景观就是那烟波浩淼的滇池风光。他在小学五年级作为省少儿艺术团成员第一次出国访问,又是去了海洋中的岛国日本,而且还是带有两点水的“冲绳”。高中毕业后,他选择了位于京城海淀区的北京大学。在大学就读期间,他不止一次告诉我,课余最爱呆的地方就是校园中的“未名湖”畔,在那里可以思考,可以展望,可以解除忧烦,可以消弭愤恨,可以激扬喜悦,可以产生灵感,以至于带回家的毕业照中,基本上都是在“未名湖”畔留下的纪念。
最让我感慨的还有几件大事。大学毕业要出国留学,有几个国家可以选择。对于英国,他嫌老英人性的傲慢;对于美国,他又担忧老美的社会乱象;对于加拿大,他则怕纬度太高,过于寒冷无法适应;最后选择了“澳大利亚”,偏巧是个带三点水的岛国。事后证明,这个选择无比正确,他在那里如鱼得水,生活、学习从容自如,第一学期才结束,校方就通知他各科成绩优秀,可以免修三门课程,缩短一个学期时间。学业有成后,也有好几个地方可供就业的选择,他一下子就看中香港的“优才计划”,报考后顺利地被引进到还是可以亲水的香港工作。几年过去,几乎年年提薪升职;工作之余参加政府项目培训,因为成绩优异也获得奖牌和奖学金。到香港后,需要购房安居,偌大一个城市,无数个社区楼盘,又有谁能想到?居然是一次下班后乘巴士稀里糊涂坐过了站,莫名其妙地到达香港最南部的半岛终端,下车后极目南海连接太平洋的浩瀚波涛,便被那海天一色的风光所吸引、所迷惑、所沉醉,几乎没什么挑拣就选定了位于海边的“海宁楼”。从此可以放眼万里海波,任思绪随游弋的船只远航;也可以吮吸清爽的大海气息,枕着摇篮曲般的阵阵涛声入眠。
这些,不管只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能不让我感慨吗?在感慨之余,我也曾为他写下了几首小诗,其中有:《欣闻漾儿赴港就业》:“他国不留回香港,报效国家好儿郎;立业多依实干功,催飞理想风帆扬。”《贺漾儿乔迁新居》:“高瞻远瞩海天宽,乐业安居两尽欢;老父仍有心急事,新居何日迎新娘?”
现在,我可以放下心了,因为漾儿已经替我娶回一个优秀的儿媳妇。不过让我始料不及的是,这么多年过去,接触到这么多的人,还有许许多多的亲朋好友热心地帮助牵线搭桥,他居然都像幼时那般心定神闲,全不顾及我们这班老家伙的急躁与焦虑,直到遇见一位名字中带“海”的姑娘,才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俘虏”。看来,还是一种和水解不开、脱不掉的缘分啊!想到这一点,我又萌生了几分诗兴,于是欣然再写下几句诗句《题赠漾儿大婚》:“立业安居娶新娘,堪称有为好儿郎;老父了却心头愿;佳偶天成恩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