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与水密切相关的农家活。鱼丸是福州一带的传统美食,至于它从哪个年代出现,又如何传承到当今,已没有多少人去关心与考究了。它代代相传,并且成为一种地方饮食文化品牌,完全依赖它自身的独特风味。这种风味,又来自于它独特的制作工艺。
鱼丸其实并不是打出来的,制作鱼丸有一整套精细的加工工艺,之所以称之为“打鱼丸”,可能是缘于先辈们简便的表达语吧。
有水就有鱼,有鱼就能变着花样来加工,鱼丸应该就是这样才产生的。我的家乡原本有很多水,江水、河水、溪水、池水,这些水里都有很多的鱼,有的是天然野生的,有的则是人工放养的,用来制作鱼丸的一般都是人工放养的鲢鱼。
那时候尽管日子过得很艰难,但有了河流和池塘,生产队便可以在水里一拨又一拨地放养适宜生长的鲢鱼。这种放养的鱼量自然也有限,只能到逢年过节时捕捞起来,分发给每个“社员”。一般的小节日每家只能分到一两条,那是打不成鱼丸的,也就够搞个家炖鱼头、鱼尾,再搞个炒鱼片或者滑鱼汤之类;只有国庆、春节这种大节才能有大动作,每家多的可以分到五六条,少的也有三四条,这就能打鱼丸了。
打鱼丸既是技术活,又是力气活。孩童时代碰到打鱼丸,既充满热切的期盼,又伴随着几分畏惧。那种期盼呀,挂在脸上,闪烁在眼珠里,反应在腿脚上,就差那一点强忍住没有流出嘴角的口水;而那种“畏惧”,当然只有默默地隐藏在心里,并且注定要被抑制不住的期盼和随后逐渐升腾的快乐所掩盖、所抵消、所取代。
期盼的缘由自不必言,畏惧的原因则在于打鱼丸的“累”。打鱼丸时,家里请来的专业师傅会把鲢鱼切掉鱼头和尾巴,剥去鱼皮,剔除骨头,只选取鱼身中间部位两边的那两大块鱼肉,然后交给我们这些打下手的孩子去放在砧板上剁;要剁得细细的,一直把鱼肉剁成泥浆一般,才能装到盆子里,加上些水,再用手去搅动,等到搅得稀烂时,还要加上一定比例数量的地瓜粉和盐巴再使劲搅拌,一直要搅到舀起一勺放在清水里能够浮在水面而不会沉下去时才算完工。累就累在这道工序。首先是两只手轮换着拿菜刀使劲剁,没多久整只手臂就会又酸又痛;接着还要在盆子里用力搅动,这就完全是靠着咬紧牙关才能勉强坚持下来。后来有人发明了“土机械”,在长条凳中间钻个洞,穿过一根圆木棍,棍子下端横接着一块木板,上端则装着曲柄。使用这种工具时,人可以坐在条凳上,让棍子下端带着木板放在装好鱼浆的盆子里,然后摇动上端的曲柄,这样子棍子带动木板就会在盆子里转动,类似搅拌机。这种革新确实降低了一些劳动强度,但还是很累人,还是会让人摇到胳膊酸痛不已。不过,累归累,痛归痛,为了能够难得一次改善生活,能够享受到渴望已久的美味佳肴,一代又一代的农家子弟全都这么挺过来了。到后来,市面上出现了手摇的绞肉机,鱼肉、猪肉等都不用使劲剁了。再后来,又出现了电动的搅浆机。传统的手工劳作终于全部免除,人们也就用不着再体验那种累的感受,只管享受这道美食带来的幸福感与欢乐感啦。
制作鱼浆只是打鱼丸的基本工序。鱼浆制作完备,师傅又该上场了,这才开始展示他的拿手工夫。他面对着大锅,锅里装着清水,左手从放在锅台上的盆子里捞起一把鱼浆放在手心,右手捡起一粒事先剁细团成的肉馅往手心的鱼浆中一扔,然后握起手心一挤,一团鱼浆裹着肉馅的白色圆球就会从左手食指与拇指圈成的圆圈处冒出来,接着右手拿起一把特制的底部圆滚滚的铁勺一舀,一粒看过去好像乒乓球般的鱼丸就随着铁勺被放到锅里。这道工序要是没有娴熟的技艺那是万万玩不转的,肉馅扔得远一点、近一点,扔重一点、轻一点都决定着会不会刚好被一层鱼浆包裹住;握起手掌挤出的劲道,又会直接影响到鱼丸的成型;就是用铁勺去舀的那一刻也要配合默契,不然也会失手造成鱼丸变形或者肉馅泄露。因此,说是高难度的技术活一点也不夸张。正因为太难,一般人都制作不来,只有技艺在身的专业师傅才能从容担当。看他们操作时,那般气定神闲,那般轻松自如,那般熟练快捷,两只手翻飞舞动间,简直就和魔术师在表演变魔术没有什么区别。每一次看他们的“表演”,我也都会像着了魔似的被感染,被感动,在百般惊奇的同时,禁不住产生了无比的钦佩与仰慕。由这样独特的工艺加工出来的食品,它的风味能不独特?能不成为人见人爱的美食吗?
如今的乡间,人们要想见到这种打鱼丸的过程也不容易了,人们一般见到的都是已经放进锅里煮熟后分装在袋子里的鱼丸成品,到食用时只要再放到锅里煮开,加些葱花和香油、盐、胡椒粉,有的人还爱加点醋,就可以细细品尝,倒也极为方便。
不过,我只要见着鱼丸,总还会清晰地浮现出那些师傅的身影,总也忘不了打鱼丸的那些经历和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