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萨拉马戈及其创作
1998年10月8日，瑞典学院宣布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为葡萄牙著名作家若泽·萨拉马戈，并盛赞他“作品内的寓言充满丰富的想象力、灵敏和讽刺，让读者从中领略到假想的现实”。
若泽·萨拉马戈（Jose Salamago，1922—2010）出生在葡萄牙外省的一个小镇，祖父和父亲都是农民，少年时代随全家一起移居首都里斯本。17岁时，由于家庭经济拮据，他中学还没有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先后当过工人、绘图员、保险公司职员和翻译，同时利用业余时间从事写作。1947年出版第一部小说《罪孽之地》。1960年进入一家著名的出版社工作，因而有机会接触到许多文学界的朋友。1966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可能的诗歌》。从1968年起，他成了首都各大报刊的著名专栏撰稿人，撰写了大量的文学评论和政治评论文章。1978年出版第一个短篇集《几乎是物体》，此时他已经是葡萄牙极少数的靠写作为生的职业作家之一了。若泽·萨拉马戈尽管也从事诗歌和戏剧的创作，但主要还是以其长篇小说享誉文坛的。长篇小说《从地上站起来》（1980）获1980年“里斯本市奖”；长篇小说《修道院纪事》（1982）获1995年度葡语文学最高奖项“卡蒙斯文学奖”（1994年度获奖者为巴西著名作家若热·亚马多）。此外，他出版的长篇小说还有：《里卡多·伊雷斯死亡之年》（1984）、《石筏》（1986）、《围攻里斯本的历史》（1989）、《耶稣基督眼中的福音》（1992）、《失明症漫记》（1995）等。在他的诸多作品中，最为人称道的是《修道院纪事》和《失明症漫记》。
小说《修道院纪事》讲的是18世纪葡萄牙王宫里的故事。其中讲到国王唐·若奥五世的外交、战争、女儿与邻国的联姻活动、为求子嗣而大兴土木修建马弗拉修道院、与修女们通奸等历史故事。与此相应的是那些在战争中、在大兴土木的建设中失去了手臂或其他器官的士兵、劳工们，他们成了流浪汉、乞丐、小偷、强盗，在王国的土地上到处流浪。萨拉马戈用讽刺的笔调叙述王宫里的故事，用忧伤的笔调讲述底层人的苦难。这是一个现实的、功利的、二元对立的世界：国王和臣民、执法者和犯罪者、高贵和卑贱、历史的丰碑和瞬间的苦难。国王将历史的丰碑竖立在臣民们的汗水、鲜血和生命上。这都是发生在“这个世界”里的故事。
萨拉马戈无疑不是一个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小说家，也不是一般的社会批评家。也就是说，他的小说在整体思路上已经超出了一般历史的意义。在将“这个世界”的荒谬展现给我们的同时，他关注着“另外的世界”。这是一个被荒唐的历史和社会忽略、遗忘的世界，也是一个一般的眼睛所不能发现的世界。萨拉马戈说这个世界是他小说中“希望的影像”，并试图让它在这个恐怖的、貌似健康的世界里成为某种处于活动状态的东西。
在《修道院纪事》中，这个世界是由残废军人巴尔塔萨尔（在国王的军队中失去了左臂）与他的恋人布里蒙达组成的；在《失明症漫记》中就是医生的妻子的世界。巴尔塔萨尔和布里蒙达要制造一种飞行器，飞到太阳中去，因而被所有的人当成了疯子。医生的妻子是唯一没有失明的人，因此她无法忍受“这个世界”的压力，而希望自己也成为盲人。在《修道院纪事》中，萨拉马戈与其说在讲述历史中的国王与臣民相对抗的故事，不如说在讲述着一个世代不变的、被抛弃在历史之外的“另外世界”的故事。当这两个世界纠缠在一起时，才显出了作者那机敏的讽刺风格。
萨拉马戈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多数人”的世界，一个把另一部分人排斥在外的世界。多数人就是理智和真理，少数人只能是疯狂和有病，就得关进疯人院。就像福柯在《癫癫与文明》中所描述的那样：整个欧洲城市的边缘，有着庞大的“麻风病院”网络，其中隔绝和囚禁着大量的“麻风病人”；当人满为患时，他们又被装上“愚人船”，放到河流中去随风飘荡。其实，他们是由一些被人们称为傻子、醉鬼、流浪汉、罪犯、通奸者（包括妓女）的人组成的。而所有这些被隔离者、被囚禁者，之所以被人安上这样的罪名，那是因为代表“大多数”的“这个世界”掌握了命名的权力、分类的权力、设计的权力、拯救的权力……
萨拉马戈也有他自己的权力，他用他作为一位写作者的权力，批判这个由“大多数”构成的世界的疯狂——由于大多数人都在那里疯狂地赌博（比如国际股市），所以我们（包括少数人）的生活就要取决于这种赌博和疯狂。在一次接受记者采访时，他说：“我们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人类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中，是从何时开始我们走向了自己的反面，或是说越来越缺少人性呢？……人类走向人性化的道路是何其艰难与漫长呢？”【24】这些好像是哲学家或历史学家所思考的问题死死地纠缠着他这位文学家。传统形态的历史，主要是从事于记录重大的历史事件（什么才重大呢？），将它们变成文献、丰碑。而萨拉马戈的写作，无论是面对历史文献还是当代现象，其常常关注的是“另外世界”的少数人、个别人，使他们的生活成为重大的事件、经典的文献。萨拉马戈通过自己的写作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成了一位让人们铭记的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