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堂上,江百冷一如既往。院子里雪白的棠梨花在空中与风尽情的缠绵,然后翩然落下,回归根的怀抱。
雪娆一身短打衣衫,一只木簪挽住已经长长的头发,脚上穿着一双硬底的布鞋,背上背着全部家当,五十两银子和几件换洗衣裳。她伸手接住一片雪白的棠梨花瓣,看着手里椭圆的,白的几乎透明的花瓣儿,无声的微笑着。梨花如雪,像极了娘亲的容颜,她知道,父亲和母亲一定在天上看着自己,蔚蓝广阔的天空里,他们一定快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所以自己也一定要努力的让生活变好起来,比起半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乞儿,如今的她已经懂得很多很多。路是自己的,即使流连,也不得不前行。
“拜见庄主!”雪绕站在堂前,真心实意的叩头,她不是不懂事的孩子,江百冷除了精于算账,其实对她并不曾苛刻,就她于危难之中的大恩,以及半年来精心培育之情,无论到何时都是不能忘却的。
“起来吧,你决定好了去哪儿没?”江百冷背着手,看着一身小子打扮的雪绕,心思莫名愉悦,江湖平静太久,丢些小鱼小虾下去,才能看见些浪花来。
“哪繁华去哪儿!”雪绕忍住心酸,展颜一笑,圆圆小脸红扑扑的,小小的眼睛里有着星星般的光芒。
“你身上银两不多,莫去北方,江南六省,机遇良多。你自己把握!不准为银钱作奸犯科,好勇斗狠”江百冷严肃的训诫着,似乎有千百个不放心,只是其中真假尤未可知。
“是,雪绕遵命。小女子爱财,亦取之有道,干干净净,清清白白。”雪绕脆生生的答应,心中想的却是,偶尔打打擦边球应该问题不大吧。
“好!我在此等你安然归来!”江百冷闻言,面上带着微笑,目露神秘之光。
“多谢庄主,雪绕会尽快赚银子回来孝敬您的!”雪绕磕完头,小小的身影背着个小包袱,略有不舍的走出白玉山庄大门。
“雪娆,等等!”凝香一身淡黄衣裙追了过来,手轻轻搭在雪娆的肩上,满脸焦急之色。“傻丫头,你真的要走?”
“是的,香姨。”雪娆转过身说的云淡风轻,可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却有一层浓的化不开薄雾。
“前路莫测,你若害怕我可以去和庄主说,让你留下!”凝香定定的看着雪绕,她在做最后的努力。给自己的理由是:她莫名的很怕这丫头一去不回,没有她的白玉山庄,可能再也听不到丫鬟们口耳相传的趣事,为了避免自己无聊,才最后帮她一把。
雪娆看着满地的棠梨花,伸手给了凝香一个大大的拥抱:“香姨,好儿郎志在四方,我想出去看看未知的世界。”
“在外面不习惯,就回来。要记得写信给我,别去管庄主,他就是个不作不消停的老头儿。”凝香像嘱咐要出门的孩子一样,细细叮嘱。
雪娆鼻子微酸,她努力的逼回眼眶中的眼泪,抬头笑道:“香姨,我会写信给你,会记得天冷加衣服,生病吃药,还有赚银子回来孝敬您。”
“好,我给你准备了点路上的吃食,你带着。”凝香强笑着,她最怕的就是送别,只是她明白,每只想要长大的雏鹰都必须出去接受风雨的历练。而这朵花儿并不是她能够庇护得了的。
“香姨,我会尽快回来!”雪绕接过凝香装的满满的包袱,斜跨在肩上。不管里面是什么,目前的她都接受,以后也必将加倍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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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苏州,微风轻抚,棠梨花飘落,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姑苏渡口,半月型的石桥边,墨绿的河水上一叶小舟在水中轻轻摇曳。河岸的垂柳摇摆着纤细的身姿,好象在为即将远去的人儿送别。
撑船的老张,四十有余。一直靠着江河为生,脸上的肌肤被晒成了古铜色,一双粗糙的大手,稳稳的拉住纤绳,系在岸边的树桩上,然后用特有的姑苏语音吆喝着:“前往金陵、歙县、江夏、潭州的客官,上船了哟!”
渡口等候的雪绕,第一个麻利的跳上船,灿烂的冲着老张一笑:“阿伯,去往金陵多少钱?”
“二十文钱,这位小公子,您一人去金陵作甚?”老张被这一笑晃花了眼睛,他见雪绕面容清秀,肤色白皙,身边又无家人陪伴,怕是城中哪家孩子离家出走什么的,就不由自主的出声询问。
“阿伯,小的去姑父家。到了金陵会有人来接的。”雪绕在船头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清清爽爽的回答着,脸上洋溢着投亲的喜悦。
“呵呵,如此就好!”老张摸着下巴上的胡渣,一颗心跟着放了下来。
雪绕解下背上的包袱,抱在怀里,枕着头,静静的看小舟顺水缓缓而行,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在这个清晨异常的清晰。岸上的人越来越远,两岸的柳树与朱门玉户的楼阁屋檐,相映成趣。姑苏城内的一切,从今日起,将与她渐行渐远。
船上还有三人,其中一位分明是前些日子雪绕戏耍的那位书生。而另外两位,分明是带着刀剑的江湖客。
雪绕见书生面色愁苦,自个儿前路渺茫,心火难消之下,便又起了戏耍之心。于是起身,屁股往书生的位置挪了挪:“这位兄台,你是去哪儿呀?”
“小生徐魁,此次前往金陵,参加三年一次的州府考试;小兄弟你呢?”懦弱书生一脸自得,大有春风得意马蹄扬的姿态,显然上次的教训,他已忘了一干二净。
小生?戏台之上的小生吗?江雪绕脑子里想着他上台唱戏边哭边之乎者也的景象,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兄台,为何而笑?”徐魁懵懂的看着清秀的有些瘦弱的小公子哥,仔细回想一番,自己的言行并无不妥,便更加纳闷了。
“没事儿,只觉得今日天气很好,大吉大利宜出行!”雪绕与他并排坐着,静静的看着缓缓流过的河水“我叫江鱼儿,前往金陵看望姑母,好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她老人最近身体可好?”
“兄台放心,令姑母一定福寿安康。”徐魁闻言,连忙笨拙的用吉祥话,以安雪绕之心。
“那金兄,你也一定会金榜题名,登科在即。”雪绕真是漂泊无依之时,暖心的善意对于她来讲极为珍贵,至于她那子虚乌有的姑姑,她自己也是打心底希望能够福寿安康,长命百岁的。
只是这时的雪绕,尚不知道,面前这个稍显懦弱又极为憨厚的书生,有一天,会坐在那样高的位置上,倾尽全力帮了自己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