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帝王昏庸,但官场却是极为清明的,除北方偶有匈奴蛮族骚扰,黄河偶现决堤外,长江两岸皆平静,江南鱼肥水美,商贾富可敌国大有人在,如今的苏州城包子一文钱一个,白米十文一斤,一年四季,除了冬天,其他的日子就算是乞丐也不易饿死。五十两银子,对于江雪绕而言,算是一笔不小的巨款了。只是这巨款离五万的数字还有五千倍。
雪绕漫无目的在苏州街头行走,小脑袋瓜里绞尽脑汁的寻思着赚钱的门路。冷不防,一头撞进某人怀里,就在她的额头即将与那人的脸密亲接触时,那人一拎雪绕的衣领,左脚一勾,直接将她扔进旁边的布匹摊子“哗啦啦”一片乱响,撑着摊位的竹竿滑落,混合着棉麻的布料,一股脑儿砸在雪绕的头上,直将她砸的眼冒金星,心头火起,她三下两下的拉掉裹在脸上的布匹,脚尖轻点地面,如同幻影般的来到那人面前,小胳膊腿儿一张“丫丫的,刚刚谁扔我,有种站出来!”
“呵呵,是你走路不看路,公子只不过是怕你摔着,好心提携罢了”一个抱着银色小剑的书童走了出来,一脸的不屑之色。
“你大爷的!路是苏州百姓的,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来此撒野?”江雪绕本来就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泄。既然这位赶上了,她丝毫不介意拿他到出气筒。
“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满口粗秽”书童气的脸色发青,用手指着江雪绕,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
“呀呀呸!总比你猴子派来狐假虎威的好!”江雪绕无意之中,将书童身后的人给骂了,自己还不自知,圆圆的小脸笑的肆意张狂。
“小姐,还请慎言!”温润如玉,却又冷静异常的嗓音,如清风拂面,让街市喧嚣的嘈杂突然没了踪影。
江雪绕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圆圆漆黑如墨的眸子倒映对面推着轮椅,青衣落拓的隽雅公子。
“是你?”雪绕控制住自己心头的暗喜,唇齿间不由自主的突出两个字来。
“小姐,是我,有何指教?”青衣,剑眉,眼眸深奥如湖水,夹杂着冷冽的清寂,连浅笑有些落寞的温暖。
“有事!上次你救了我,今天我请你吃包子,如何?”江雪绕不知道为何,心底的火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心要和对方扯上点什么关系的执意和欢喜。
江百冷不过是利用她,思无邪不过是拿银子办事,而陈锦书远在京城,偌大的苏州,也就眼前这个人,曾经多管闲事的救过自己。欠了人家的恩情,就一定要还的,对!就是如此才对,雪绕越想越心安理得,两只小眼笑的弯弯的,嘴角的酒窝浅浅,别样明艳和温暖。
“呵呵,为什么请我吃包子?”青衣男子显然认出了面前拦路的娃娃是谁,只是他接受无数次的宴请,还从来没有人那么欢喜的要请他吃包子,于是难得的好奇起来。
“因为在苏州,就我知道哪家的包子好吃还不贵。”江雪绕一脸的得意,这可是她几年时光在苏州街走街串巷的结果,谁人能够匹敌,她就砍了谁!
“呵呵,我家爷才不吃包子呢?”书童越看面前眼睛乌黑的女娃子,越觉得她的脑子里一定少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会大街上拦路,非要请人吃包子。
“哼”江雪绕脑袋一偏,理都懒得理那书童一眼,她目光直直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声音如同花生糖一样清脆:“公子,去还是不去?痛快点儿!”
“好,去哪儿”
“庆丰楼”
“哦?为什么不是近水楼?那好像是白玉山庄的产业。”话说到此,无情轻笑,话语中有些揶揄之意。
“不看花花草草的,干嘛去近水楼糟蹋银子?”江雪绕一马当先听到近水楼就像听到一只绿头苍蝇似的,十分嫌恶的挥了挥手,想要把原来的不快统统赶走。
其实吃不吃包子,无情倒真的无所谓,只是在街头见她笑的像桂花一样清甜,生龙活虎的,便莫名的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也不枉自己当初苦心救她一场。
至于庆丰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压根就没想过。
苏州本就是销金之地,街上的大小酒楼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名字都差不了多少,重名的也一抓一大把,而只有江雪绕这种对于食物极其上心的人,才能在年复一日的乞讨中,记得各家酒楼掌柜和伙计的嘴脸,同时在你梦里惦念着各家酒楼的招牌菜肴。
一行人大约走了两条街,就在书童极度不耐烦,而无情公子一脸安然的时候,转角,便看见巷口正对面的那家铺子脏兮兮的牌匾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三个大字:庆丰楼。
庆祥楼是个巴掌大的小酒馆,字号够老,门脸也够破,又是在苏州三教九流最为混杂的地方,往来进出的多半儿不是什么善茬,但老掌柜却是个极好的人。每日黄昏时,都会
将剩下的包子,送给年龄幼小的乞丐,江雪绕望着铺子门口,蒸包子的笼屉摞了四五层,白花花的蒸汽从蒸笼缝里挤出来,咕噜噜地直往上冒,便觉得极度幸福。
“公子,这家包子铺的包子是苏州城里最好吃的!”江雪绕说这话的时候,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极了贪吃的小猫儿。
“那进去吧!”无情被她憨厚的摸样逗的微微一笑,那张俊雅的容颜,越发温暖起来。其实他在离这巷子六米远的时候,就闻见一股股的肉包子香。
“客官,您来了,里边请!”店伙计甩着一条油渍斑斑的毛巾一溜小跑地奔过来,一脸笑容哈着腰站在无情旁边,殷勤的道,“公子,您大驾光临,小店不慎荣幸”
江雪绕和无情,书童三人,置身于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在已经被油污染的透亮的四方桌子前坐下。书童一脸嫌弃,心中暗想,幸好公无需坐那脏兮兮的凳子。
江雪绕一把扯过小二肩上的,使劲的在桌面上磨蹭了两下,然后,脆生生的道:“四屉荠菜猪肉包,在加一屉芹菜牛肉包。三碗豆腐脑,一叠炒肝。”她笑嘻嘻的点完,然后俏生生的问:“公子,还要加点别的吗?”
“甚好,无需在加了”无情点头,端坐于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包子铺,他如身处高档酒楼一般,安静自在。
身边吃汤面的呼哧呼哧声,还有喝豆花的碗勺碰撞声,在他的耳中似乎是一种美妙音符,能悦心灵。
“点这么多,你不怕撑爆肚皮呀?”书童没好气的鄙夷着,这是哪家姑娘胃口大的像猪一样!小心长大了没人要。
不一会儿,伙计将热气腾腾的包子和豆腐脑搬了上来,雪绕自然眼睛发亮,欢快的招呼着:“香喷喷的肉包子,赶快开动吧!”其实这位本身就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就吃包子来说,自然是肉多多才好。
雪绕用筷子夹了个大大的肉包,齿白唇红的小嘴狠狠的咬了口,刚出锅的汤汁烫得她直吐舌头。
江雪绕在暖如春风的魔音入耳后,瞬间脸上爬满红霞,她小眼滴溜溜的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只见无情则一手端着一只缺了个口儿的瓷碗,一手拿着一只勺子,正把一勺热腾腾的豆腐脑吹冷,然后优雅的送进口里,举手投足,皆是大家公子的富贵和清雅。如那夏日荷花池内开出的白荷濯清涟而不妖,真真是美极了。
雪绕呼啦啦喝完面前的豆腐脑,掏出手绢抹抹嘴,一双胳膊趴在油光四射的桌子上,抬着头,欣赏着无情的绝世风姿,心底十分满足。她见无情已经吃的差不多后,便巧笑嫣然的道:
“公子,明日我将离开苏州,临行前能得见你最后一面,雪绕心底十分欢喜。都说江湖大恩不言谢,等下次再见时,我一定请你喝十年的女儿红,可好?”
“嗯,好!”无情点点头,心想:这小女子当真极为有趣。他并未问她要去哪里,江湖缘来缘去,随意就好,何况,她那么大的孩子,肯定是和家人一起。
“小丫头,你要去哪?”书童的好奇心,却是异于常人。
“四海为家!走到哪算哪!”江雪绕故意勾了勾手指,待书童凑近后,故意压低声音道:“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吗?顿顿都有大包子哦!”
“切,谁要跟你一起。跟着我家公子吃肉喝汤,谁稀罕和你吃包子!”书童发现被骗后,蹭的蹦了起来,仰着头,一脸的趾高气昂。
“呵呵,小二结账!”江雪绕见惯了市井百色,所以很自然的笑了笑,招呼小二过来,付了银子。
那小二一脸诧异,怎么付钱的不是这位公子爷,而是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子,顿时对这个温雅的公子哥心生鄙夷来。
一行人走出包子铺后,雪绕抱拳行礼:“公子,多谢你让雪绕略尽寸心。”
“若有难处,可至京六都扇门找我。”无情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把乌黑的小剑递给雪绕。
雪绕双手接过,眼睛闪着碎钻,心底像桂花蜜糖一样,雪绕再次抱拳,软糯糯的道“多谢公子,后会有期!”言罢,便极为干脆的转身,头也不回的跑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公子,一个丫头而已,何必赠她您的无情小剑。”书童望着用一顿包子,骗得一把小剑,一个天下名捕承诺后头也不回离去的白眼狼,不由得心生不忿。
“无碍,走吧”无情并未解释,但是见她背影,心中已知那小女子的心绪。相逢是缘,缘聚缘散,皆有定数。那姑娘能够看的通透,实在难得!
一南一北,一东一西。缘来自聚,缘灭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