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我娘亲的身段跟我差不多,看来她说得没错,第一次穿嫁衣,我心里有些忐忑,此时屋内没人,我像个偷吃糖果的小孩一般,在镜子面前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这才高声朝屋外喊道:“师父,我换好了。”
师父从外面推门而入,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呆愣在原地。
我在她面前颇为臭美地转了一圈,“师父,好看吗?”
“好看。”师父眼中闪着泪光,“我原先以为你长得更像你爹爹,原来,原来你和你娘也如此相像。”
“不是都说我娘是绝色美人么?我爹亦是俊朗非凡,我怎么会长得像他们啊。”我撇了撇嘴,有意逗师父开怀,因此捏了捏自己的脸道,“至少,他们肯定都不是包子脸。”
师父稳了稳心神,果然被我逗笑了,“你个猴儿精,都快嫁人了,还没个正形。”
我嘿嘿一笑,又转身去照镜子,“怪不得说女子大婚之日最美,这红通通的嫁衣穿起来确实好看。”
师父走到我身边,帮我整了整衣服,问道:“合身吗?”
我点点头,掐着自己的腰身道:“不过我比我娘亲胖了些,这腰身有些紧。”
师父走远几步看了看,点了点头:“不错,腰身紧些没关系,反倒好看。”她顿了顿,“反正那日也不能吃什么东西,这样正好。”
我听后脸不由得皱成了一团,小茴昨儿个还偷偷跟我说,到时候会塞一些点心给我垫肚子的,现下倒好,不是不能吃,而是吃不得了。
师父原先叫我试嫁衣的目的是怕不合身,如果要改的话需得尽早,但目前来看,这套嫁衣并不需要做改动的样子,于是我过了新鲜劲后,便着急地要脱下来,毕竟是嫁衣,穿着还是有些别扭。
师父了然地出门去了,我将外袍轻轻脱下,心里感念着那位早已毫无印象的娘亲,待换好自己原本的衣服,我弯下腰,将随意摆放在床上的绣衣拿起来,想将它挂好,无意之中我却看到,那红袍里衬好像绣着一些繁杂的花纹。
我索性坐到了床上,将外袍翻转过来,原以为那花纹只有领边才有,没想到翻过来以后却发现,那花纹细细密密布满了整个里衬。
那花纹是用暗红丝线捻了金丝绣成,因为和嫁衣原本的颜色极像,一不小心便会忽视过去,因此我刚穿上时并没有注意到。
那花纹细细密密,繁杂得如同一幅山水画,一眼看过去,纹理绵长,刁钻细腻,而且排列整齐,像是一种文字一般,但我却丝毫不认得。
师父在外头等了许久,却没见我出去,在门外唤道:“子颜,换好了没有?”
我正看着花纹出神,听到师父的叫唤,一拍脑袋,门外不就有个现成的人可以问吗,我还在这里绞尽脑汁想个不停,真是愚哉蠢哉!
我将嫁衣原复放好,急忙跑去将门开了,师父进来,有些狐疑地看了我一眼:“你在里头做什么,那样久。”
我急忙将嫁衣翻过来给她看,指着上头如同大树枝蔓一般的纹理问道:“这是什么?”
师父也是一惊,“你娘将此物交给我保管后,我便将它锁在柜子深处,从未看过,今日也是第一次才知晓,这里头还有这些文章。”
师父凑近细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越来越松动,最后眼眶竟红了,我急忙问:“这到底是什么?”
师父看着我慈祥地微笑:“是你娘给你绣的佛经,绣的是天竺文。”
“佛经?”我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保佑你平安康健,一声顺遂,夫妻和谐,白头偕老。”师父叹了口气:“怪不得她绣完这个,双眼熬得血红,后来白日视物都有些模糊,我只道是她想到伤心事,夜夜哭泣之故,没想到……”
我再看像那片花纹时,心境已完全不同,那片刚才看起来还如同山水画一般的纹路,此时变得惊心动魄起来。
那是爱啊,是我娘亲对我无法割舍的血脉亲情,是她活在世上最后的惦念,那爱化成了一个一个的纹路将我细细包裹起来,我出嫁那天,就像她也能陪在我身边一样。
我心里头翻江倒海,从未像现在此刻一样,想亲自问问她,既然如此舍不得我,为何要弃我而去,难道世上没了爹爹,真的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师父见我愣在原地,脸上悲喜不定,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别太过伤心了,你娘一定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做一个世上最幸福的新娘子,像她当年那样。”
我呜咽出声,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寻求温暖一样,将头埋进了师父怀里,师父摸着我的头,一下一下,像无声的支持,给了我无穷无尽的力量。
过了半晌,我终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道:“师父,你说……我娘亲为什么要丢下我跟着爹爹去呢?我小时候身子那么弱,她难道不担心我没法平平安安长大吗?她那么爱我,为了给我绣嫁衣熬坏了眼睛,可……可她为什么不亲眼看着我出嫁呢?”
师父脸上神色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子颜,你不懂你爹娘之间的感情,生死相依,至死不渝。”
我确实不懂,我长这么大,唯一喜欢过的人,也只有司空易罢了,我想多为他做些事,什么事都好,但当我知晓他身边另有佳人相伴,我和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之后,便毅然决定另外选择其他路。
其实当我知道不必挣扎在他和原本就属于我的未来之间时,心里是偷偷松了口气的,那些日子,漂泊在江湖之中,远离皇宫和真实的身份,喜欢的情愫就这么萌芽滋长了,完全没有考虑过任何结果,但当回到锦都,一切现实扑面而来时,我庆幸过,不必为我和他的未来同皇权作斗争,因为我怀疑,我的那份不怎么牢靠的喜欢是否敌得过皇权的反对和倾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