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负一包物件，三人一个转身，就到了堂庭山顶。身上的物件，不消问，定是迟言打包的，严严实实，重的在下，轻的在上，软的可以折的弯曲其间，整个包袱实实的，再怎么揉捏也不变形，我抚抚迟言的头，甚好甚好，而后捏一个诀，把他从扑地变为狸猫的险境中拉了回来。若是平日，变真身也就变了，今天他背着这么重的包袱，要是变回狸猫，一下子还不给压死呀。
缓行慢慢吞吞从包袱里取出三匹草绿麻布，上头插满祝余草，青青翠翠，如韭菜般热烈地生长，也散发出韭菜一般浓烈的气味，要是再加点田螺肉，爆炒一下，就圆满了，我心里喃喃道。
三人将那麻布往身上一裹，从头到脚都覆在里头，盘腿而坐，直面东方，堂庭山是日月最先经过的地方。而今天，青文鸟将携第一道日光从东面冉冉飞来，向合虚山飞去，沿着那通天山崖直冲云霄，用那鸟喙在星汉中衔一颗璀璨星子，再翩翩飞去尘世招摇一遭，把那星子任性随手一丢，于是一颗将要震撼滚滚红尘，掀起滔滔风云的天星托世将会降临，至于那是福星还是灾星，甚至是孤命煞星，就不得而知了，尘世间只知晓这是上天的意思，殊不知，却是这乖张的大鸟随意一叼而已。
乘着日光，一只巨鸟展翅，从东方逆光而来，宽大的臂膀遮天蔽日。我们躬起身，手脚都撑地，如堂庭山顶长出的三株满是祝余草的奇树。青文鸟将要飞两日才能到合虚山，其间也许休息，也许不停歇，而这祝余草却是一棵抵饱的奇草，见着这样三棵奇树，不亚于凡人见着酒池肉林，尽管吃不了这么多，那种满足感却无以言表。它一来，定会用利爪将我们仨一抓，带着飞走。
我要乘着这大鸟上到合虚山的一半，那里有一个石崖，待它在星汉里一啄的时候，定有一道惊雷劈下，我受了这一道雷，那鲛珠就会变深一些。我试了几千年，堂庭山也有雷，效果却不如太言山，太言山却不如合虚山，个中缘由，我推敲，大概和合虚上通天下通冥有关。
既是一百年才有的一道雷，我自是要让它发挥最大效力，上合虚山腰去。我不是没想过上到星汉边，也许效果更好些，可不知怎的，无论如何，我都穿不过。那道云海，每每青文鸟铺张一下翅膀，跃进云层，我却被抛下来。
头一次是它将我放开，我便从层云中坠下，三魂吓掉两魂半，在空中直坠的时候什么诀都念了一遍，才勉强集了几丈高的树叶在地上，没有摔死，却也伤筋动骨，躺在那堆叶里起不来，还没做好准备，让那天雷一劈，也快要丧命，更糟的是那堆叶是枯叶，一点就着，我被困在火海之中，如同万年前那场熊熊业火，斗神的愤怒之火。幸亏已有百年修行的迟言路过，指使手底下一帮子狸猫灭了火，我这才捡了条命。
此后有了经验，提前多少日在那下面堆了浇湿的树叶，抓着青文鸟的利爪不放手，到了那云海时，却仍旧手一滑，坠下来，这回坠下有所准备，被雷劈也不意外，却久久起不来，在湿漉漉的叶子上昏睡十来日，险些饿死。
第三次尝试就更周全了，带上迟言，让他在树叶堆子边边守着，我带着铁链锁将自己的腕子同那利爪锁在一起，以为这下总万无一失了，谁知到了云海处，铁链子断了，我直直坠在湿树叶上，又一道天雷劈下，看着那青蓝的闪电，胸前鲛珠又暗了几分，心中甚是畅快，想着旁边有迟言照料，安心沉睡过去。未曾想，旁边蹲着个老槐树精，觊觎我一身灵力，虽和天上上神比，零头都算不上，却依旧比它个八百年老树精多多少倍，吃下去立马登仙。可怜迟言，在我昏睡的时候，以三百年修行与八百年树精打了个昏天黑地，险些也被吃掉，幸亏缓行经过。当时缓行也不过在太言山修行了二三百年的一只獾精，却人缘极好，和山林里大大小小妖精称兄道弟，见着个清瘦俊秀美少年大战皮都皱了的老树精，缓行两眼放光，缘由也不问，召了太言山大大小小山头王一齐，将老槐树根都挖了出来，八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自此，我就不再尝试翻越那云海，只是心里存疑，为何子默当年带着我一跃就过去了呢？合虚山半山腰的雷刚刚那个好，我每次鱼呀肉呀徒弟呀都带齐了，上那合虚山腰等着，一道雷劈下来，迟言缓行便把我搬到太言山，在缓行旧时的茅庐修养个十天半个月。
再说说缓行，他也是奇怪的妖精。
想当年迟言跟着我，明说了，自己结巴，没有朋友，整日同一群没有修炼果的狸猫为伍，想拜师修炼，见我天生不凡，定要跟着我。
缓行可就不同了，太言山上，大大小小山头都拿他当座上宾，那一嘴圆滑话说得漂亮，夸得长得丑的小兽当特色，尾巴都敲上天，哄得刚死了丈夫的妖精寡妇抹了眼泪，巴巴等在山口，把过往的第一个尘世男子当自己投了轮回的丈夫，倒也过得和美。他这样一个长了伶牙俐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獾精，得了些道，得以长存于世，不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到处花天酒地吹牛皮，他跟着我苦修行做什么？
起先我还一阵窃喜，以为我天生灵气逼人，恁什么糊涂浪子见了我，都如尘间刽子手见了菩提老祖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似的，乖乖跟着我修行。
但我不是瞎子，得意了几十年之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那缓行本就动作慢，跟着我更慢了：迟言在庭中扫地，缓行便伏在扫帚柄上看他；迟言在厅中拂尘，缓行便趴在八仙桌上看他……看得我显些呕出二两鲜血，但谁让我是个开明大度的师父呢，随你们便，开心就好。
青文鸟的利爪比我的太师藤椅还宽敞，我正打算惬意地舒展身躯，却被身后一声虎吼吓一跳，一回头，心中咆哮，迟言你也太实诚了，虽说让把我平日喜欢的物件打包了，但也犯不着把那雪虎瑞兽也塞在我包袱里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