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那把叶森格仑害得那么惨,他当然知道叶森格仑非常恨他。几个朋友也曾经来向他透露过叶森格仑的复仇计划。列那非常心虚,成天待在家里。他也正好顺便利用在家这段时间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们,给他们上一些有用的课,教他们一些谋生的本领。同时也可以关心和照顾一下他可爱的妻子海默琳,他帮她收拾房间,准备饭菜,还为她设计各种美丽时尚的发型。一家人和和美美,快快乐乐,他感到从没有过的舒适和温馨。同时,他还把马贝渡城堡重新修理加固,以防袭击。
但是,久而久之,他又开始不安分了,并且厌倦这种过于安静的日子了。另外,对于海默琳精心做成的那些食物,吃的时间长了他当然也感到有些乏味而不满足了。他又开始想吃些鲜嫩的母鸡了。于是,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然后向夫人说要出去。
海默琳一听,大声说:“亲爱的,你要出门我从不阻拦,但你要格外谨慎啊!叶森格仑的怒气还未消,他还在外面等着找你报仇雪恨呢,千万不要落到他手里啊!”
列那向她发誓绝不会粗心大意。再说家里也确实有必要补充些食物了,于是全家人看着他走出了门。
叶森格仑呢,他始终没有离开过马贝渡城堡附近。他常在城堡的周围侦察列那的动向,以便寻找机会抓住这个狡猾的列那,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他越想越恨,终夜不眠,而且饮食也不好,脾气变得坏透了。他对列那的仇恨,不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相反却与日俱增。他想,光是惩罚他一顿是不解恨的,一定要杀死他才甘心!
一天又一天,正当他守候得有点儿疲倦时,他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妻子海德逊太太和孩子们,他们一定也很惦记他,想念他了。他忽然想要回家去。正当他起身准备暂时离开仇人的房前时,忽然看见大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列那往外探头探脑,像是想要出来。
叶森格仑马上振作起来,想到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禁不住兴奋得浑身发抖。他又潜伏在树丛里,等时机一到,就跳出来动手。他咬着牙自言自语地说:“到底等到你了。我断尾的痛苦,我打钟时受到的折磨,还有你给我造成的一切灾难,我都要你今天通通偿还!”
然而,列那可没那么傻,他知道马上笔直地向前走去,肯定会落入叶森格仑的袭击圈内,所以他关上门后,便小心地紧贴着墙壁走,绕着屋子先兜了一个圈子,准备见机行事。
见列那久久地不走近树丛,叶森格仑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本来他可以继续隐藏在树丛里,到时候再跳出来,出其不意地抓住列那,可现在他害怕失去机会,于是从潜伏地方钻出来,撒腿去追列那。
听到附近呼呼的声音,列那竖起耳朵,马上明白仇人追来了。于是一场追逐开始了。
列那睡得好,吃得好,经过好几天充分的休养,现在一呼吸到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头脑特别清醒,精神抖擞地在前面飞跑。
恰巧相反,叶森格仑已经变得很疲劳,加上一直吃不好,又长期在露天守候空等,因此他根本不像平时那么雄壮勇猛。可是,满肚子的气愤和复仇的怒火使他鼓起劲来冲上去。他紧紧地顺着列那的踪迹穷追不舍。
列那跑起来故意让人捉摸不定,他不时改变路线。当人家以为他在这里时,他却出现在那里。刚刚看到他在右边大路上飞奔,转眼间又失去踪影,仿佛钻进了一个地洞,使得叶森格仑又急又躁,无法知道他究竟逃向了哪里。幸亏叶森格仑很快又重新找到了列那的足迹,于是又继续穷追。就这么追呀追呀,到底叶森格仑身大力不亏,而列那却弱小得多,列那渐渐感到体力支持不住,以为这下子完蛋了。他灵机一动,突然掉转头来,向右面一跳,朝着一栋房子跑去。那栋房子门前堆放着许多装满颜料的大木桶。列那一纵身子,原本打算越过木桶进入室内,躲到那所似乎无人在内的屋子里去。然而一路上拼命地狂奔已经使他精疲力竭,他跳得不够远,正好不偏不斜地跌进一个颜料桶里。他淹没在颜料里,感到呼吸困难,气味刺鼻,难受得眼泪直流,还打喷嚏、咳嗽。
“若是我依旧不发出声音,我很快就会消耗完力气,沉下去淹死,就像一只耗子;若是呼救呢,染布匠就会过来把我砸死,轻而易举。不过,他也可能不愿糟蹋他的一缸染料,他若是这样想,我就有办法骗他了。还是叫的好!”
主意已定,列那立即高声呼叫“救命”,一声接一声,凄厉尖亮。很快,染布匠不知从哪个角落出现,拼命赶来。他推开门,染缸里不知是什么畜生的鬼模样,把他惊得目瞪口呆。
“真难以置信!”他一手操起粗大的搅棒,一边想,“这是什么怪物?他怎么到里面去的?……不管这些,先砸烂他的脑袋再说!”
“住手,我的好心大人!在没有弄清楚我是谁之前,千万不要下手!我是您的同行,或许搞染布这一行当,比您的历史还长呢!我是来帮助您搞新配方的。您瞧!刚才我正在搅拌溶液呢。这种配方染得均匀,又好染,巴黎的作坊都是这样做的,我以前还曾在巴黎当过学徒呢!来,先把我拉出来再说。让我隔开一段距离,仔细看看效果。”列那伸出爪子。染布匠虽然惊奇,仍然伸出手拉了一下。他拉了又马上把手缩回来,生怕挨咬。可是这一下已经够了:列那猛地蹿上窗台,身上还滴滴答答地掉溶液。窗外就是田野和森林了。“染布匠先生,”列那笑着说,“下一步的活儿就请您自己干了。工作要认真,一定要搞出好配方!我不想再参与此事。刚才,我是偶然跳进缸里看看的,好玩而已,差点儿要了我的命。至于对您的配方有什么评价,过些天再说吧。眼下,我觉得它还行:瞧我这一身,简直就像地狱里的精灵!”
说毕,当着这位老好人的面,列那轻抖身子,使毛干得快些,然后轻轻一跳,向林子跑去,转眼间无影无踪。那天,列那空着肚子在林子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列那一觉醒来,由于没有什么吃的东西,只好到池塘去喝水充饥。列那揉揉惺忪的眼睛,在水边仔细欣赏着自己的全新形象,因为他的模样变得几乎连自己也认不出来了。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只满身长着蓝色发亮皮毛的狐狸的影子,从头到尾全是蓝色的毛,只有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是黄色的。
“我这下可得救了!”列那高兴得大叫起来,“经过了这番有趣的化妆,要是那些朋友还能认出我来,那才怪呢!呢绒匠和他的染料万岁!现在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到处走走,根本不用担心那些找我的人……”
列那在路上首先遇到的是表兄格兰贝尔。格兰贝尔看见前面出现了一个怪物,猛地停下脚步,不敢向前走了,吓得四条腿直打哆嗦,连大气也不敢出,然后张开嘴巴,发出一声惊呼,撒腿就逃,好像有很多魔鬼在后面追赶似的。列那发出一阵大笑,没有叫住格兰贝尔,因为秘密保守得越牢,他就可以有更长的日子来享有这种新的自由。
“如果我直接回马贝渡去会怎么样呢?”列那心里寻思,“我可以拥抱妻子和两个孩子,可以在洞府里休息,到熟悉的地方打猎……”
考虑了一番以后,列那觉得直接回家不够谨慎。到时候,左邻右舍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尤其是那多嘴的乌鸦最爱嚼舌头,要不了两天,黑暗谷的那些狼就会知道底细。不行,现在最好还是随他们去,别理他们。
于是,列那昂首阔步往前走着,想把路上遇到的人吓得灵魂出窍。梅花鹿布里塞梅看到他以后,赶紧带着全家老小逃命;野猪格伦培掉头钻进矮树丛,吓得嗷嗷直叫;鼹鼠库尔特急忙钻进地洞;狗熊勃伦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生了瘟病;刺猬艾斯比纳尔就地打了个滚,变成一个球,在那儿装死;兔子兰姆把脑袋藏在草丛底下,吓得发呆。两只小狐狸马勒布朗斯和裴尔塞也在那儿闲逛,看见前面来了这么个怪物,立刻掉转头,撒腿就逃,根本没有认出是他们亲爱的父亲。列那就这样沿着自己的路往前走着。
在森林里,聚集着一帮猎捕野禽的狼。不速之客通常不会引起大的震动,因为大家都习以为常,而附近的草丛也都已经被踏平。列那沿着狼群出没的小路溜达,走了不到二里地,他瞥见前方草地上,叶森格仑正趴在地上晒太阳呢!列那用草丛掩护,贴地悄悄前进:他要给这个断尾巴的狼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
他就像从天上掉下来似的,静悄悄地突然出现在叶森格仑的面前。叶森格仑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一下子蒙了。他惊恐万状,眼珠圆瞪着,瞪得那么大,像要从眼眶中迸出来,全身的毛也根根竖起。如果他没有被吓死,那只是因为凶残的本性在支撑他。
“仁慈而英俊的大人,魂灵归来吧,不用惊慌!”列那压低嗓门,细声细气地说,“您的气色不太好看呢!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抢地盘……”
叶森格仑稍稍镇定,但仍然不知所措,说话都结结巴巴。列那索性一屁股坐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打量他,眼光既好奇又温和。
“我看到什么啦?”叶森格仑总算魂魄稍定,不过仍准备随时拔腿就溜,“这是什么动物?是森林之神呢,还是地狱魔鬼?我在林子中闯荡,也已经有不少年头了,怎么就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请问,您究竟是谁,大人?”叶森格仑小心地问道。“问我是谁吗?您的问题让我好生奇怪!”列那好像受到了怠慢似的,“我是您的同胞兄弟呀,诚心诚意地到这里来问候您的。”“我的兄弟!”叶森格仑咕噜一声,仍然感到奇怪,“我怎么没听说过有个长着蓝色皮毛,样子那么怪的兄弟……”“那是您太孤陋寡闻,除了自己出身的地方外,对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列那对如何回答此类问题,早就胸有成竹,“我是正宗的狼,真正的布列塔尼狼,此番专程前来问候这片森林里的同胞们……”
“简直不可思议!”叶森格仑惊叫起来,“这么说,您跟我是同胞,也是狼?”
“当然是的。”列那一边说,一边暗笑。叶森格仑小心翼翼地朝前走两步,好像生怕对方会突然咬住他的脖子似的。他慢慢地绕着列那兜圈子,细细打量、欣赏、嗅闻。列那毫不在意:身上染料的气味还很重,狐狸的气味被盖住了,不可能嗅出来。
“您真了不起,兄弟!”叶森格仑终于叫起来,“虽然我想不到您会来,可是您的气派把我征服了,钦佩!钦佩!亲不亲,故乡人,让我好好地吻您一下……”
叶森格仑现在完全放心了,他把那张丑陋的大嘴伸过去,在对方脸上蹭蹭。列那也同样装作亲热回敬他,其实心里真想使劲儿咬他一下。
“在老家,别人怎样称呼您来着?”叶森格仑问,他现在已经彻底放了心。
“我的名字叫‘特朗塞拉尔’。”列那回答,“住在一片猎物丰富的大树林里。”
“‘特朗塞拉尔’!这个名字听上去多么响亮!”叶森格仑用赞叹的口气说,“这个好听的名字和您很相配……”
“那您的尊姓大名呢,先生?”列那问。
“我叫‘叶森格仑’,住在黑暗谷。”“啊!您叫‘叶森格仑’?……对一条狼来说,这可是个高贵的名字,用在您的身上多么相配啊!长话短说,叶森格仑兄弟,让我再拥抱您一下。”
于是,这两个人像亲兄弟一样互相拥抱,还转了几圈,媚态百出。突然,列那停下来,显出十分吃惊的样子。
“您怎么啦,特朗塞拉尔?”叶森格仑问道。“我的好兄弟,”列那低着头,虚伪地回答说,“我不敢再面对面地看您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心把我的目光引向您应该长尾巴的地方。这算什么怪念头?我真不知道这里的兄弟们都让人把尾巴齐根截去了……”叶森格仑听了心里很不高兴,一面立刻坐在地上把那个难看的地方掩饰起来,一面叫苦连天,流着眼泪说:“怎么让您看出来了?”“嗨!您身后缺了这么一大截,当然会让人看出来的。”列那毫不留情地回答,“若是少一只耳朵,那还说得过去,可现在是少了整根尾巴,这是非常显眼的……这根尾巴您是在什么地方,怎么丢的?”
“唉!特朗塞拉尔,您这样追问我,简直是在用匕首刺我的心!既然您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我就告诉您。尾巴是在一场激烈的斗争中失去的,全是那只世界上最丑恶、最卑鄙无耻的狐狸搞的鬼!”
“这事就更奇怪了!”列那一点儿不放过叶森格仑,继续追问,“我能知道这只狐狸的名字吗?”
“他叫‘列那’,住在马贝渡,离黑暗谷不远。是个可耻的害人精,我们要好好和他打一仗,可以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剥了他的皮。”
“他长得像什么?”“你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一个红色毛皮的小个子?他当然和你大不相同。他长得丑陋矮小,而您生得英俊潇洒;您有一身高贵的蓝色皮毛,而他却长着一身俗气的红毛;看起来您对人亲切诚恳,而他对人却很诡诈卑鄙。”
“根本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列那一口咬定地说,但心里发虚。“可恨的坏东西!又被他逃走了。”叶森格仑咬牙切齿地说,“我原以为这次报仇万无一失,想不到居然让他溜掉了!看来今天只好暂时收场了。”
列那摇摇头,表示同情,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你懂大提琴吗?”列那找到了一个谈话的话题,想转移叶森格仑一心报仇的念头。
叶森格仑说:“哦,跟我来,我领你去一户人家,他家里有一把。每逢节日的夜晚,我总是听见那大提琴演奏的声响。我相信那一定是一把好琴,因为它奏出来的声音很好听。”
这样他们大步地向前走去,叶森格仑带着列那来到他认识的一栋屋前。透过开着的窗户往里望,他们看见离烟囱不远的地方挂着一把大提琴。
叶森格仑说:“您看到了吗?去拿吧。”列那装着胆怯地说:“我可没有这个胆量。”
叶森格仑不屑地瞟了一眼他,说“:胆小鬼。你想叫我替你去拿,是吗?”列那马上高兴得大声说:“那太好啦,那太好啦。”
叶森格仑想在这个“外国”客人面前露一手,表现一下他的勇敢、敏捷和诚心。他毫不犹豫地向窗口一跳,进了房子里。
不料,在床下一只独眼大狗正在睡觉。大狗被惊醒后扑向叶森格仑,一场狗和狼你死我活的恶斗就这样展开了。房子主人听到了他们的声响,立即拿起棍棒跑来参加战斗,援助他们的狗。
叶森格仑被打得招架不住,从屋里逃了出来时,已是半死不活了。这一次吃亏,他虽然没有理由归罪列那,但是他很懊恼,新伤、老伤使他更加痛恨列那了。当他用尽力气逃到外面来找那位大提琴家亲戚寻求安慰时,他早已经不在了。从此以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互相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