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长发沾了很多泥浆,她的腰间挂了一大串生了锈的钥匙。我们坐在那里,我们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昏倒。现在她站了起来,用那些生了锈的钥匙试着开启房子里所有的锁,但是一把也没有打开。于是,她盯着那幅绿衣武士的画像,低声而令人心颤地说:“那些鹿知道这事!”然后,她又绞着手指,走过床头,出了门。我们忙披上浴袍,拿起手枪(我们旅行时从不忘带上枪)跟了出去。可是门却又锁上了。我们打开门,看看黑洞洞的走廊,那里什么人也没有。我们走来走去想找个仆人,却总是找不到。我们就这样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直到天色微明才回到那间凄凉的屋里,倒头大睡。等仆人(他竟然没看到鬼)把我们叫醒时,太阳已经老高了。
我们闷闷不乐地吃早饭,大家都说我们看上去有些不正常。早饭后,我们和男主人在房子里参观,我们把他引到那个绿衣武士的话题上,这才明白了真相他曾经欺骗过这个家里的一个年轻的女管家,这女管家美貌出众,后来淹死在一个水塘里,很久以后,由于那些鹿不肯喝这个水塘的水,人们这才发现了她的尸体。从那以后,人们就传说她在半夜常在这房子里穿过(她尤其要到那间挂有绿衣武士画像的房子里去),用那些锈钥匙去试着开各种锁。我们把昨晚所见的告诉了男主人,他的脸上掠过一阵阴影。他请求我们别把这事声张开来,我们也就应允了。真的,在我们活着时(我们现在已经死了)从未失信过。
这所老宅邸的走廊似乎怎么也走不完,它有数不清的阴暗卧室,那些闹鬼的厢房已经关闭了很多年。在这里面走时,常常会有鬼友好地在你背后拍一拍,但这些鬼都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鬼是没什么创意的,只会在那么几条熟路上来回地逛,所以事情就总像这样,在一间旧的大厅边的一间旧房间里,曾有一个很坏的地主或男爵,也可能是骑士或绅士什么的,在那儿开枪自杀了,地板上留下了血迹,怎么也擦不去。你可以试着像现在那个房主曾经那样地擦呀,使劲擦呀;像那房主的父亲曾经那样地刨呀,使劲刨呀;甚至像他的祖父曾经那样地去用肥皂水洗呀,使劲洗呀;还像他的曾祖父那样一次次地用强酸去腐蚀,结果还是那么红,还是那么大一片,完全没有变化。
在另一所这样的房子里,有一扇被鬼附上了的门,人们从来无法打开它;另一扇门却又从来无法关上。在这样一所房子里总有纺车的嗡嗡声,或是像砸锤子的声音、脚步声、马蹄声或铁链响的声音什么的。要不,就是钟楼上的钟在半夜敲了十三下,其时正好是这家的一个老祖宗要咽气。也可能在这种时候,总有人能隐约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院子门口,或就像玛丽女士的故事一样:玛丽女士去苏格兰高地访问那里荒野中的一家人。由于长途旅行,她很劳累,很早就上床休息了。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她很天真地说:“真怪,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昨天那么晚了还举行了舞会。我睡觉前,你们也不告诉我!”大家都问她这是什么意思,玛丽女士答道:“怎么了?昨天整晚台阶前马车声不断,正好就在我窗子下穿梭来往,络绎不绝。”这家主人马上脸色变得苍白,他的夫人也是如此。查理·麦克杜德尔暗示玛丽女士别再往下说了,大家也都一言不发。早餐后,查理·麦克杜德尔告诉玛丽女士说:在这个家里,只要有马车在台阶前转来转去,就是要死人的征兆。事实也证实了这点。两个月后,这家的女主人就死了。玛丽女士是宫廷女官,她常向夏洛蒂王后说起这故事。而老国王听了常说:“是吗?什么,什么?鬼,鬼?没这种事,没这种事!”他睡觉前从不让人说这事。
还有一个我们大多数人都认识的一个朋友,在他还很年轻上大学的时候,他交了一个非常好的朋友。这两人当时就约好:如果一个人死后,其灵魂还能离开其肉体返回人世,那么他们两人中谁先去了就一定向另一人显示其灵魂。时光过去了,我们这位朋友把当年与另一位朋友的约定全忘了。他和他的朋友也因各自的生活而分手,这之后再也没有联系。可是,很多年后的一个晚上,我们的朋友在北英格兰的约克郡荒原上的一家小旅店过夜,他无意中向窗边看去,看到在月光下,倚着临窗的写字台边,站着他的大学朋友,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这位大学时的朋友穿得很庄重,他用近乎耳语但又能让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别靠近我,亲爱的。我死了。我来这是因为我要恪守诺言。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这事千万别告诉其他的人。”说完,这人的整个形体就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融化在月光中,终至消失。
还有那所风景如画的伊丽莎白大厦的房主的女儿的故事,在我们那儿也是家喻户晓。你们听说过她吗?没有?真不可思议。一个夏天的傍晚,她在暮色中来到花园采花。她才十七岁,长得可漂亮了。可她刚出门不久就跑回了家,一副吓坏了的样子,她跑到她父亲跟前说:“哦,亲爱的父亲,我看到我自己了!”父亲抱住她,告诉她这是幻觉,可她说,“哦,不是的!我在路上的确看到我自己了,我是那么苍白,正拿着枯萎的花朵,我转过头去,把这些花拿了过来。”就在这天夜里,她死了。有人着手绘制一幅有关这一故事的画,但未能完成。据说那幅半成品的画至今还在那家的房子里,不过画面是翻过去对着墙的。
还有一次,我嫂嫂的叔父正骑马回家,这是个很惬意的黄昏,夕阳将尽。突然,在他家房前草地中间的小路上站了一个人。“为什么这个披斗篷的人站在这么一个地方呢?”他想,“他想让我的马踩死他?”可这人就是不动。他看到这人一动也不动时不禁有一种不寻常的感觉,于是,他减慢了速度继续往前骑。他骑到这个人跟前,眼看就要撞上他了,坐骑嘶叫起来,而这个人一下子就跳到了一边,那动作真是奇怪极了往后似乎都没有移动脚紧接着人就不见了。我嫂嫂的叔父突然一下惊叫起来:“天哪!那是我的堂兄哈利呀,是从孟买来的!”他马上踢了他的坐骑催它快走。那马这时已经大汗淋漓,虽然不明白主人的意图,但仍飞快向前疾驶,一下就冲到了房子前。这时,他又见到了那个人,从客厅对着外面开的落地式长窗走进了屋。他把鞍具交给一个仆人,急急跟了进去。他的姐姐正一个人坐在屋里。
“爱丽丝,我的堂兄哈利在哪里?”
“你的堂兄哈利?”
“是啊,从孟买来的。我刚才在小路上看到了他,还看见他进屋,就是刚才。”
可谁也没有看到这人。后来证实,正是在这个时刻,这个时分,那位堂兄在印度去世了。
还有,有一个非常冷静的老处女,她活到九十九岁才去世,而且生前一直很健康,她就真的见过那个孤儿。这个故事传来传去说法各异,但我这里讲的是完全符合事实的因为,这个故事就是我们家的故事,那位老太太是我们家的亲戚。她的心上人很早就去世了,所以她一直没有结婚,尽管追求她的人可不少。到四十岁时,她还长得非常漂亮。这时,她来到肯特的一个地方,因为她那位在印度做商人的哥哥在这里刚买下了一所房子,她就住下了。据说,这房子曾由一个孤儿的监护人托管过,但那监护人虐待那个孤儿,最后还极其残忍地把那孤儿杀害了。她并不知道这事。据说在她的卧室里有一个笼子,那监护人过去常把那孤儿关在笼子里。
不过,那卧室里并没有笼子,只有一个壁橱。那晚,她上床后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的女仆进房后,她才平静地说:“那个看上去又可爱又可怜的男孩是谁?是谁一晚上都从壁橱里往外偷偷地看。”这女仆顿时尖叫起来,并马上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她也很吃惊,但她是一个意志极坚强的女子,所以她穿好衣服下了楼,和她的哥哥谈起这件事。
“瓦特,”她说,“我昨晚一直被一个又可爱又可怜的小男孩打扰,他从我房间的那个壁橱里往外偷看,可我又打不开那壁橱。真像恶作剧。”
“我想不是的,夏洛蒂。”她哥哥说,“因为这房子有这么一个传说,那就是那个孤儿。他干了什么?”
“他轻轻打开壁橱门,”她说,“往外偷偷地看。有时,他一步步走进房间,我就叫他,鼓励他走上前,可他害怕了,往后退缩,又钻进了壁橱,把橱门关上。”
“那壁橱已经封死了,夏洛蒂。”她哥哥说,“它和房子任何地方都不通,它被钉死了。”这是实话。
两个木匠奉命花了一上午把壁橱打开,让人检查。可她还是确信看到过那个孤儿。这个故事最可怕的部分是:她哥哥的三个儿子都相继看见了那个孤儿,那三个孩子也全死于幼年。每个孩子发病的十二小时前,都是大汗淋漓地回到家告诉妈妈,说他刚才在一棵大橡树下的一块草地上玩,玩伴是一个又可爱又可怜的男孩,那男孩挺胆小,而且只会打手势。根据可怕的经验,父母知道这就是那个孤儿,而被这孤儿挑中做玩伴的孩子一定会死。
德国的城堡就是这样的,我们常常坐在那种城堡的房里等着鬼出现。在那种城堡里,我们总能受到很好的接待,然后被带进房间。我们在房间里,看看四壁被啪啪燃烧的炉火投出的光影。当旅店老板和他可爱的女儿离开后,我们就躺在炉石前的柴堆上,尽管身前小桌上摆了烤鸡肉、面包、葡萄还有一瓶陈年莱茵酒,我们仍感到几分孤独。鬼来了,门被震得乱响,一下接一下,有如滚滚雷声。半夜过后三四个小时,我们就能见识超自然的神秘了。德国的学生们也常有这类事。和他们坐在一起时,我们总靠火近一点儿。可坐在屋角的那个小男生突然睁大了两眼,一下离开了他刚才自己挑选的板凳,这时门也被突然打开了。
圣诞树上的水果真多,闪闪发着光,几乎每个水果的蒂上还带着花,成熟的果实垂下了枝头。
从我童年时代起,圣诞节就是这样一个节日,它带来欢乐的想象和主意。但愿那明星永远照在穷人的屋顶上,让那明星永远照亮这个世界。请停一停,别让这树消失得这么快!在我看来它下面的枝叶颜色已经变得很暗淡了。
让我再看它一眼!我知道,有些树枝上还没有挂满,我曾在那里看到我爱的人闪着微笑的目光,他们就在那儿。在树顶上,我看到了那个使咽气的女孩复活、使寡妇的亡子再生的人。上帝真是太好了!就是我看不见圣诞树往下生长的那个部分,我还是对它永远怀着一颗童心、怀着童年的那种信任和信心,哪怕我头发变灰白了也不改变。
现在,那明朗快乐的气氛,那些歌声舞蹈,那些欢乐幸福,使得这棵树显得更漂亮了。那些在圣诞树下的人都是受欢迎的,那棵树下没有阴影。突然,树沉入地下了,我听到从树叶里最后传出一声细语:“这一切是为了纪念博爱、仁慈、宽容、受难的约律。这一切是为了纪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