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铁戒指掉进一块石头里,就意味着这里可以通往一个山洞,而它正等候着魔法师的到来。一点火光加上一句咒语巫术,就能使得大地震动。所有的椰枣都好像是从那一棵树上结的这棵树曾结过一颗倒霉的枣,有个商人用这颗枣的枣核把妖怪的那个瞎儿子的眼睛硬是敲开了。所有的橄榄都像那批橄榄一样新鲜正是我们知道的那批橄榄忠义军的司令在路边偷听了那男孩虚构的一场对那奸猾的橄榄商人的审判,而那批橄榄就是这个商人的。所有的苹果和那个苹果也一模一样,那是从苏丹花匠那里用三个金币买到的三个苹果之一,可这一个是一个黑奴从孩子那儿偷走的。所有的狗都让人想起那只由人扮的狗,它跳到面包师的柜台上,用爪子抓住了一张黑心的钞票。所有的米饭就像是那个让人战栗的,以尸体为食的女人从谷粒中啄食出来的那样,她落到这个下场只因为她是一个食尸鬼,专在夜里去坟场刨食死尸。我那匹木马来了它就在那里,鼻孔全翻到外面,这表示流血了我应该在它的脖子里插一根木棍来做支撑,这样一来我就可以骑着它飞上天了,波斯王子不就是在他父母的宫廷里,当着大家的面骑着木马飞上了天的吗?
哦,我的圣诞树!我在它那些高处的枝干上认出了许多许多东西,其中就有那盏阿拉丁的神灯。
在寒冷的冬天早晨,窗外白雪茫茫,玻璃窗上结了一层霜花,这时我在床上醒来,听到狄娜札德说:“姐姐,姐姐,你醒了吗?我求你把那个黑岛青年国王的故事讲完吧。”而谢赫拉札德答道:“如果我的主人苏丹能让我再活上一天,妹妹,我不光给你讲完这个国王的故事,还要给你再讲一个好听的故事呢。”于是,那个好心的苏丹没有下达行刑的命令就离开了,我们三个人又在一起了。
在树上方的叶丛间,我突然发现了本来应该挂着火鸡、布丁和肉馅饼等这类好东西的地方变成了鲁宾孙和他的孤岛,菲利浦·夸尔和他的猴子们在钻来钻去,这儿甚至还有山德福、默顿和巴娄先生、彭其妈妈和那个面具这准是因为我吃得太多,消化不好,结果做起了噩梦,我说不出为什么我这么怕这个面具相信我,就是那个面具,就算它已经变成了一大团稀奇古怪的东西,我还是能一眼就把它给认出来。现在,它被固定在一把我们以前专门用来取玩具兵用的钳子上,那把钳子现在也变大了许多倍。这团形体不定的东西就这么慢慢地向我眼前飘来,越来越近,我越来越怕。我发现这是那次漫长冬夜留下的经历而引起的。在我还是个小孩时,常常由于某个小小的过失而受到早早上床的惩罚,结果往往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而我却以为我已经睡了两个晚上,我躺在那里,沮丧地盼天亮,并且为自己的过失悔恨不已。
现在,我看到在那一大块绿帷幕前的地上,一排美妙的小灯徐徐升起。一只铃响了这是一只奇妙的铃,这铃声至今犹在我耳边响着接着响起了一阵嗡嗡声,空气中传来一阵香喷喷的橘子皮和烤肉的气味,耳边还响起了乐声。那奇妙的铃又响了一次,乐声便停了下来,绿色的帷幕卷起,戏开演了!戏讲的是蒙达吉被残杀在邦迪的丛林中,后来他的忠犬为他报仇的故事:一个戴一顶小帽、长了一个红鼻头的滑稽农夫上场了,他一出场我就在心里把他当作一个我认识了多年的好朋友(我想他可能是我很久以前在一家乡村旅店见过的侍从或马夫)。他说那只狗的复仇真令人吃惊,他那逗趣的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说的比我听过的任何笑话都令人发笑。现在,我含泪看着可怜的简·肖尔几乎饿死在街头,她身穿一身素洁的白衣,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飘舞;我还难过地看到乔治·巴恩威尔怎样杀死了世上最好的舅舅,事后他又怎样后悔不已,因为舅舅是无辜的。不过,滑稽小品使我忘掉了难过而开心大笑。杂耍小丑被炮轰到了天花板的吊灯支架上吊着,就像大熊星座的星云图。丑角们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衣裤扭来扭去,像一条条精灵般的鱼。总是遭到丑角愚弄的笨蛋(我私下总觉得他像我的祖父),把烧得发红的拨火棍放进衣袋里,大叫道:“有人来了!”
这笨蛋还谴责丑角偷偷摸摸的行为,说:“你干的好事!现在可给我逮着了。”其实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他在瞎猜疑。我现在还记得,第二天因为我又要回到这个没有生气的真实世界而闷闷不乐,我真想能永远生活在那个我不得不离开的快乐氛围中,能用定身法把小仙子定在我的圣诞树上。她是常常回来的,只要我定睛看着我的圣诞树,就能看见她装成各种样子出没,但她却总是不肯到我身边来。
玩具剧场也冒出来了,瞧,这是前台,这是包厢,里面坐着头插羽毛的女士。所有这些观众都是用糨糊或胶水固定,再涂上水彩、树脂,随时等着看《米勒和他的伙伴》、《伊丽莎白》和《西伯利亚流放记》。有时也会发生点小事故,比如突然冒出一个土耳其将军,于是吓得人们两腿发软,昏倒在地,这个虚拟的世界仍然很逼真并且很吸引人。在它下方的树枝间,我看到了又黑又暗的日间剧场,虽非真正的日间剧场,但许多珍奇的鲜花扎成的花篮却把它点缀装扮得令我心驰神往。
听!沿门演唱的圣诞唱歌人唱起来了,歌声把我从孩提的梦中惊醒。当他们向圣诞树走来时,当我听到圣诞音乐时,我看到了些什么人呀我看到那些人不顾旁人的眼光,围在我的小床边。一个天使向野外的几位牧羊人在说着什么;另一位目不转睛地望着一颗明星;一个婴儿躺在马槽里,一个孩子站在一间宽大的寺庙里和一个严肃的男子谈话;一个神圣的身影出现了,他的面孔多么和善美丽,他用手轻轻一触,一个女子复活了,他在一个城门边又让一个寡妇夭亡的儿子走出了棺材,由于围观他的人太多,人们只好把房顶都拆了,把一个病人从上边垂放到他床上,让他治疗;我看到他还曾在海面上行走,也曾在海边教导众人,也曾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抱起一个孩子为他祝福,也曾让眼瞎的重见光明,口哑的说话,耳聋的听见声音,重病的康复,瘫倒的站起,无知的通达;他还曾被捆在十字架上,由武装的士兵看守着,一时间天昏地黑,只听到他的声音在说:“父啊,赦免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这棵树下面一些较老的枝干上,密密麻麻聚集了许多欢庆圣诞的人。课本合上了,奥维德和维吉尔也不再喋喋不休了,比例法也不再那么冷冰冰地逼着你了,大家也不用把被削、被画、被墨水弄脏的桌子围成圈来排练特伦斯和普鲁托斯的剧本了。板球拍、板球柱还有板球都挂得高高的,这个夜里能听到温柔的呼声,闻到青草的气息。圣诞树还在那里,还那么清新喜人,还那么令人快乐。如果圣诞节还有谁不回到家里,那就是这些快乐的男孩和女孩,他们在我的这棵树的枝头上欢快地跳啊,玩啊,愿上帝保佑他们,我的心也和他们一起在跳、在玩!
可我圣诞节回了家。我们都这样,或者说应该这样。我们回家度一个短短的假,这个假期越久,我们就越快乐。我们从寄宿学校回到家里。在学校我们整天在石板上做数学题,现在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我们去我们平时不能去的地方,我们去我们从未去过的地方,我们对着圣诞树进行各种幻想。
我们眼前展现的是一片冬天的景致从这树上可以看见很多很多这样的景致。大地上一片雾霭沉沉,我们穿过篱笆,翻过小山。
黑洞洞的庄园里不见天日,连星星也看不见,置身此处犹如置身于山洞,我们就这么走呀,走呀,最后来到一个寂静的大出口。大门上的铃铛在霜冻中发出一种深沉而又有几分令人恐惧的声音,铰链扭动着,大门开启了。我们向一座大房子走去,这时窗口透出的灯光更亮了,两旁的树向后歪去,好像在给我们让路。一路上不断有白色的野兔从我们眼前飞跑而过,野鹿踩在草丛的霜冻上发出的嚓嚓声也不时地划破这寂静。它们一定在密切地注视着我们,如果我们能看到它们的话,会看见树叶下隐约闪现的亮晶晶的眼睛,可它们一动不动。一切都是那么沉寂。房间里的灯越来越亮,在我们前面的树向后歪去给我们让路,而我们刚走过,身后的树就又合了起来,似乎不给我们任何退路。我们走进了这所大房子。
到处都有烤板栗和其他好吃的东西的味道,我们坐在圣诞节的炉火旁,讲着冬天的故事,不好意思地说,就是鬼的故事。我们一点儿也不大惊小怪,只是坐得离火越来越近了。这所房子已有些年头了,到处都有烧木柴的大烟囱。阴沉沉的画像(有些还带有阴沉沉的传说)随处可见,它们从橡木板壁上不信任地瞧着我们。男女主人,还有他们的其他客人和我们一起大吃了一顿,这是圣诞节,屋子里到处都是人。然后,我们就去睡觉。我们的卧室也有很久的历史了,墙上挂着帷幕。我们不喜欢火炉上那幅绿衣武士的画像。天花板上有很粗的黑色横梁,床架也是黑色的,而且好像是用两块从老教堂坟地中挖出的什么东西支撑着。我们不是迷信的贵族,我们对这一切也不在意。于是,我们叫仆人离开后,把门锁上,穿上浴袍在火炉前坐着默想了许多事情。
最后,我们上床了。可我们没法入睡,我们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炉前石上映出那幽幽的火光,使房间更平添几分鬼气。我们没法从被子下伸出头去看那两块坟墓里的黑色东西和那个武士!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他们好像时而前进又时而后退,虽说我们不是迷信的贵族,但看见了也会不舒服。我们很紧张,越来越紧张。我们说:“这是很蠢的,可我们无法忍受这一切了,我们得装作生病,找人来。”正当我们准备这么做时,紧锁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年轻妇人走了进来,面如死灰,但有一头长长的秀发。她轻盈地飘移至火炉边,坐在我们刚才坐的椅子上,双手握着,十个指头绞来绞去。我们这时才发现她的衣服全是湿的。我们的舌头好像全给黏在上颚了,呆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可我们还是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