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提醒我说,要注意那个喀布尔人。可是我倒觉得她是杞人忧天,总是对她的建议一笑置之。可是她还是不肯放弃,继续对我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小孩子被拐卖的事吗?你不知道喀布尔至今还是有奴隶买卖的吗?喀布尔人可是一个成年人,一个小姑娘和他在一起难道不危险吗?”
虽然我也赞同有这许多的可能性,但是我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很想消除妻子的疑虑,向她解释,可是她总是听不进去,始终心存忧虑。可就算是这样,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地不让罗赫莫特接近我们的家吧?
每年的一月份,罗赫莫特都要回国去探一次亲。临走之前,他就会沿街去向住户们催要欠款。但是他还是会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米妮。别人看到这种情景,还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系。如果罗赫莫特上午没有来,那下午一定会出现的。当我在傍晚突然发现罗赫莫特正背着自己的大口袋站在屋子里的时候,心里不由得都有些紧张。可是当我看到米妮笑脸相迎,冲着他喊“喀布尔人!喀布尔人”时,再见到两人又如同往日一样愉快相处时,我又觉得自己的紧张有些多余了。
有一天早上,我正坐在书桌前看着稿件。天气有些冷,不禁让人感到有些寒意。暖暖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照在我的脚上,让我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就在早起做生意的小贩们都开始冒着寒冷天气回家的时候,我突然听到街上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我朝窗外看去,只见两个警察正绑着罗赫莫特从街上走过,一群孩子跟在后面跑来跑去地凑热闹。其中一个警察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带血的刀。我连忙起身,来到门外,向警察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我仔细询问了警察和罗赫莫特,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原来因为罗赫莫特的一位顾客欠钱赖账,罗赫莫特就和他争吵了起来,后来争吵又演变成了恶语相向。罗赫莫特一时冲动,就用刀刺了那个人。
就在罗赫莫特嘴里还痛斥着那个赖账的人的时候,米妮跑了过来冲他喊着:“喀布尔人,喀布尔人!”罗赫莫特顿时变得安静下来,而且还冲她微笑了起来。不过由于他现在的样子,他已经无法再和米妮开心地聊天了,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
米妮突然问他:“你是不是要去公公家里?”罗赫莫特笑着说:“是呀,我正好要去那里!”可是米妮这次没有发笑,于是他又扬了扬自己被铐着的双手,对她说:“你看,我的双手被铐住了,没法揍公公了”米妮一直没有笑起来,因为她好像预感到去公公家并不是什么好事情。罗赫莫特就这样沉默着被警察带走了。
我把米妮带回家,哄了很久才让她渐渐淡忘了这件事情。后来听说罗赫莫特因为故意伤人,被判了几年监禁。他渐渐地被米妮和我们遗忘了。而我还是每天坐在书桌前,继续我以前的事情。
真是光阴飞度啊,我早已经忘记了那个在监狱里受苦的喀布尔人了。而米妮又认识了新的朋友,也早把自己的老朋友给忘记了,我有些不喜欢她这样喜新厌旧。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她再也不跟男孩子们一起玩耍了,只是和要好的女孩子在一起。她也很少再来我的书房纠缠我了,和我也疏远了起来。
几年以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米妮订婚了。她的婚礼就预定在最近的节日里。一想到宝贝女儿将要离开我到她公公家里去的时候,我有一种特别失落的感觉。
婚礼这天,早上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很清新,阳光也好像被洗得焕然一新,照得整座城市色彩斑斓。我们家在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就奏起了喜庆的音乐。这音乐在我听起来,却如那发自肺腑的痛哭一般。喜庆的曲子带着我的忧伤,混合着明亮的阳光,一直响彻云霄。就在今天,米妮就要离开我到自己的公公家里去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家里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院子里也搭起了待客的棚子。房间里装饰得艳丽无比,处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而我就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东西,突然,罗赫莫特走了进来。他向我问好,可是我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因为他的模样已经有些改变,高大的身材也已经没有了以前的精神,而且他也没有背着自己的大口袋。最后,我从他的笑容里认出了他,我对他说:“罗赫莫特,你什么时候来的,有什么事吗?”
他却回答我说:“我昨天晚上出狱了。”他的话让我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我现在竟然和一个亲手伤害自己同胞的人离得这么近。听到他的话,再看到他的人,我心里有些不高兴。在我女儿大喜的日子里,他能赶快离开,对我来说就是万幸了。
于是我对他说:“今天我们家里有事,你也看到了,你走吧!”他听到我这么说,转身就朝门外走去,突然,他又犹豫着站住了:“我能不能再见一下你的小姑娘?”
或许他的脑海里还保留着米妮以前的模样,或许他希望米妮见到他冲他喊“喀布尔人,喀布尔人”,又或许他希望他们还能如从前一样愉快地聊天。我看到他还带来了一小纸包的干果,这可是对他们之间友谊的一种怀念。我猜这些东西是他从他的同乡那里要来的,因为他早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大口袋。
“今天家里有重要的事情,”我对他说,“她什么人都不见。”他听到我的话以后,看起来十分失望,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用暗淡无神的目光看了一下我,对我说:“先生,再见。”然后转身就走。
我心里正觉得有些歉意,还准备喊他回来的时候,他自己又转了过来,走到我跟前,把那个装着干果的小纸包递给我说:“这些干果请你交给她。”
我伸手接了过来,正准备拿钱给他的时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说:“先生,请不要给我钱。你是个好心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我到你们家来不是为赚钱的,因为我家里也有一个像你女儿一样大的小女孩,每次我想念她的时候,就会带一些干果给你的女儿。”
说着,他从衣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来一张皱巴巴、脏兮兮的纸。他十分小心地把纸展开,我看到纸上有一个小小的手指印。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既不是照片也不是图画,而是一个清晰的手指印。
原来罗赫莫特常年在加尔各答做买卖,一直怀揣着自己对女儿的记忆。那个手指印就像她女儿那小小的手,轻抚着他因为离乡背井而愁闷的心。
看着那小小的手指印,我的眼眶顿时溢出了泪水。我顿时忽略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隔阂,他是一个来自喀布尔的小贩,而我是孟加拉的贵族。我们之间的共同点就是都牵挂着自己的女儿。
我立刻叫人把米妮叫了过来,尽管有很多亲朋都反对,可是我一意孤行。米妮来了,她穿着美丽的嫁衣。新娘米妮满面含羞地站在我的身边。
当罗赫莫特看到米妮的时候,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他的惊讶。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和从前一样与米妮谈笑风生了。于是他笑着说:“小姑娘,你是不是要去你公公家里?”
米妮听到他的话以后,脸色顿时变得绯红,转过了身去。我又想起来以前他们两人见面时的情景,心里暗暗地有些悲伤。
终于,在沉默中,米妮离开了。罗赫莫特叹息着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他或许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她也该到这样的年纪了。
在这秋日的阳光里,罗赫莫特在喜庆的音乐声中,独自一人坐在加尔各答的一条小巷子里,想念着远在阿富汗的家乡。我来到他的身旁,递给他一张支票,说:“罗赫莫特,带上这个回家去吧!去看看你的女儿!希望你们父女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这也会给米妮带来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