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什莫妮今天又受大嫂的气了。大嫂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来侮辱她,还顺带着攻击了她的丈夫拉塔木孔德。大嫂已经不顾自己的形象了,她在拉什莫妮的眼里完全就是一个粗俗恶毒的人。
可是,当这件事被拉塔木孔德知道了以后,他的反应极为平静。他不但安静地吃完了晚餐,而且非常有兴致地抽起烟来,嘴里还嚼着帮助消化的枸酱叶。在整个过程中,他都表现得从容自若。等抽完烟以后,他又像往常一样准时去睡觉了。
可是拉什莫妮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整个晚上她的举动都极为反常。她的丈夫虽然看在眼里,却一直都没有说什么。就在睡觉前,她终于忍不住冲进了卧室,看也不看自己的丈夫一眼,就趴在床边哭起来。她的哭声让整个床铺都为之颤抖。
拉塔木孔德还是一言不发,他甚至用枕头把自己的耳朵堵了起来。可是妻子的哭声实在是让他难以入睡。他知道妻子只是为他这种冷漠的表现而哭个不停,于是就低声对她说:“我明天还要早起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现在该睡觉了。”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让拉什莫妮安静下来,她的泪水快把全身都湿透了。拉塔木孔德问妻子:“你到底为什么哭个不停?”
“你难道没有听见大嫂今天说的话吗?”拉什莫妮抽泣着说。
“就为了这个?大嫂也没有说错啊。我就是靠着哥哥的帮助才长大的,你的衣物首饰也确实是用哥哥的钱买的。我们既然接受了哥哥的帮助,那你为什么不能像接受那些一样接受大嫂的几句唠叨呢?”
“那些能和吃穿相比吗?”
“可是我们的生活还是要继续啊!”
“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不是没死嘛,你让我临死之前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哭了那么久,也该消停一阵子了。”说完,丈夫用自己的行动做了一个榜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们所说的哥哥叫绍什布松,其实他并不是拉塔木孔德的亲哥哥,甚至连亲戚都不是,他们只是同乡好友而已。但是正是由于他们两人的关系太过亲密,甚至超过了亲兄弟,所以大嫂布罗久逊多莉对此深恶痛绝。
绍什布松对自己的兄弟拉塔木孔德一家实在是太照顾了,每次买东西都是偏向自己的弟媳,而不是先满足自己的妻子。如果有一件物品买不到一双,那他就会把那件物品给自己的弟媳,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不但如此,绍什布松还特别信任自己的兄弟拉塔木孔德,很多事情都会与自己的兄弟商量,而且还对他的建议言听计从。大嫂在这方面又丧失了自己的权利。
由于绍什布松不擅长管理,两家里里外外的事情就由拉塔木孔德来管理。于是大嫂总是怀疑拉塔木孔德在背地里坑骗自己的丈夫,而且越是找不到证据就越发痛恨拉塔木孔德。她常常因为找不到证据而愤怒,这种愤怒就如同火山口里的岩浆,积聚久了自然会喷发出来,因此大嫂也就经常会对拉塔木孔德一家恶语相向。
第二天早上,拉塔木孔德起床以后就去找自己的哥哥。绍什布松见到拉塔木孔德以后,发现他很不高兴,就关心地问:“拉塔木孔德,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拉塔木孔德犹豫着低声对他说:“哥哥,我不能再和你们住在一起了。”于是,他就慢慢地讲出了前一天大嫂用恶毒的语言攻击他们的事情。
绍什布松听完他的话,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些事又不是头一回发生。你的大嫂和咱们出身不一样,她总是喜欢数落别人几句。如果人人都因为亲人数落两句就离开,那是不是大家都得分开了?我也经常听到她的抱怨,照你这样想,那我岂不是也要离家而去?”
拉塔木孔德说:“我不是不能接受她的几句数落,我毕竟是个男人,应该心胸宽阔一些,怎么会计较这些事情呢?我只是替你担心,如果我们继续住在一起,那你可就受罪了。”
绍什布松对他说:“你以为你走了我就不会受罪了吗?”
拉塔木孔德便不再说话,只好叹息着离开了,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东西堵在那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嫂对他们的态度越来越差,动辄就会找机会羞辱拉塔木孔德。她那恶毒的语言像一把刀,不停地在拉什莫妮的心上划来划去。拉塔木孔德依然冷静地抽着烟,当妻子再哭闹的时候,他干脆闭上眼睛装睡。但是他的内心其实也已经不堪重负,快要撑不下去了。
可是拉塔木孔德和绍什布松的关系实在是太根深蒂固了,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欺骗老师,一起逃课去玩耍,一起听大人讲故事。拉塔木孔德还记得小时候,他们两人半夜从家里偷偷地跑出来,一起去另外一个村庄观看剧团的表演。结果第二天早上被家人发现了,于是两人都受到了家人严厉的惩罚。那个时候,他们两人之间还没有出现布罗久逊多莉和拉什莫妮。
眼看着两人的牢固友谊在一点一点地被撕裂,拉塔木孔德都开始怀疑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来:两人的友谊是不是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自私自利?他们的友谊是不是要以牺牲两个女人的幸福生活作为基础?这些想法一直折磨着他,让他的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都不知道两家的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可是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起转折性的事件。
这天,拉塔木孔德听说绍什布松因为欠缴税款,被政府没收了唯一的田产,他十分冷静地说:“这全怪我!”绍什布松对他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税款在送往政府的路上被人劫了,你对此也无能为力。”
绍什布松觉得再浪费时间讨论事情的起因已经没有必要了,眼下的生活还要继续。可是绍什布松没有能力去应对这样的家庭剧变,他的人生瞬间落到了最低谷。
就在绍什布松准备让妻子典当自己的首饰来度日的时候,拉塔木孔德阻止了他,并且送过来一叠钞票。原来,他早就在绍什布松之前典当了自己妻子的首饰,这才凑得了日后生活所需的钱。
他们两家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以前大嫂恨不得立刻就把拉塔木孔德一家赶走,可是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她也只好依靠他们来度日。她也知道自己现在需要拉塔木孔德的帮助,所以再也没有数落过拉塔木孔德一家了。
拉塔木孔德由于自己长期不懈的努力,终于在附近谋到了一份律师的职位来养家,而且律师这个职业收入也比较可观。拉塔木孔德自从得到了这个职位,就因为自己的稳重和才干,迅速地赢得了许多大主顾的青睐和不小的名气。
拉什莫妮的地位也得到了改善,因为现在是自己的丈夫供养着两家人,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不过她并没有因此变得傲慢或者蛮横,哪怕她只是露出那么一点儿征兆或者情绪,她的丈夫拉塔木孔德就会迅速帮她改正。有一次,她在大嫂面前稍微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小情绪,她的丈夫就要把她赶回娘家去。最后在大嫂的一再央求之下,拉塔木孔德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拉什莫妮在大嫂面前表现得更加温顺和谦恭了,对自己的大嫂十分尊重和体贴,简直就跟女仆一样。
家里的管理方式也有了一些改变,拉塔木孔德总是把各种开支费用预先交给大嫂。而拉什莫妮需要支出的时候,就要从大嫂那里支取。大嫂还是跟以前一样,保持着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绍什布松也和从前一样,还是偏向拉什莫妮一些。
这一切并没有让绍什布松的状况好起来,虽然他脸上带着笑容,可是他的身体却被疾病折磨得越来越虚弱。细心的拉塔木孔德发现了这个情况,总是夜不能寐。拉什莫妮总是看到丈夫叹息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拉塔木孔德开解绍什布松说:“哥哥,你不要再担心家里的事情了。我准备把你的田产给赎回来,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很快就要实现了。”
过了一阵子,拉塔木孔德赎回了绍什布松那唯一的田产。这个过程说是一阵子,其实经历了十年之久。绍什布松在这十年间也已经变得无比苍老了,当他重新得回自己的田产时,并没有表现得特别高兴。或许他的心就像一架旧钢琴,无论如何去调试,琴音也不会和以前一样美妙了。
村子里的人却对此十分高兴,他们希望绍什布松举办宴会庆祝一下。于是绍什布松又去找拉塔木孔德商量,拉塔木孔德十分赞成:“这个喜庆的日子应该和大家一起分享。”
于是,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分享到了这份喜庆,祭司们获得了丰厚的报酬,穷苦的人也得到了钱财的资助,而主人绍什布松得到了大家的祝福。
三天的宴会举行完,绍什布松也累垮了。这时正好是初冬时节,他虚弱的身体经不起天气和忙碌的双重消耗,终于病倒在床上,不断地发着高烧,期间还伴有呕吐和其他症状。拉塔木孔德立刻请来医生为哥哥诊治,可是医生最后也束手无策了:“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这天刚过午夜,绍什布松的病床前就只剩下拉塔木孔德一个人。他对绍什布松说:“哥哥,你过世以后,你的家产如何处理呢?”
绍什布松用虚弱的声音回答说:“我亲爱的兄弟,我已经没有什么家产了。”
拉塔木孔德低声说:“不,所有的家产都属于你!”
绍什布松对他说:“或许以前是属于我的,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拥有了。”
拉塔木孔德却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不停地帮哥哥掖好被子。此刻,绍什布松的呼吸已经变得越来越微弱了。
拉塔木孔德好像提起了非常大的勇气,他突然停止了沉默,坐在绍什布松的床边,抱着他说:“哥哥,我做了一件很大的错事,我现在决定要告诉你。”
不知道绍什布松是没有力气去问他,还是在想什么心事,总之他沉默不语。
拉塔木孔德叹息着说了出来:“哥哥,我其实并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这你是知道的。除了你,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内心。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内心都怀有同样的真挚情感。可是有一道障碍却是无法逾越的,那就是我们的出身,你出身富贵家庭,而我生来贫穷。我感到这道障碍不但无法克服,而且将会使我们的关系逐渐疏远。于是我就决定要克服它,是我让人在路上打劫了你的税款,并使你失去了田产。”
绍什布松的表情并没有显得很吃惊,他反而微笑了起来,用他虚弱的声音缓缓地说:“我亲爱的兄弟,我可以理解你做的这件事情。不过,你是不是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你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呀?愿天神保佑你!”说完,他的眼眶里渗出泪水,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安详。
拉塔木孔德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说:“哥哥,我祈求你原谅我。”
绍什布松对他说:“亲爱的兄弟,你做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是你的同伙儿告诉我的。可是我在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原谅你了。”
拉塔木孔德惭愧地哭着说:“哥哥,那么就请你接受所有的家产吧,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绍什布松此时已经无力去回答他了,只是静静地看着拉塔木孔德,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或许,这个手势只有拉塔木孔德才明白其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