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在自己房间的门口站了整整一分钟。他没有进去,没有像之前想的那样在床上躺一会儿。他头上的角又疼了起来,疼痛一直波及两边的太阳穴,一股压迫感顺着两只角往上蔓延。随着脉搏的跳动,伊格的眼前出现了一阵又一阵的黑暗。
伊格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让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快点消失。他多希望有只凉凉的手能放在自己前额上帮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要玛丽安再活过来,他想趴在玛丽安的腿上大哭一场,他想让玛丽安轻拂他的颈背给他安慰。每每想到玛丽安,伊格就会平静许多,而且每一段平静的记忆似乎都与玛丽安有关。七月的一个下午,微风拂面,他和玛丽安静静地躺在河边的草坪上。十月的一个雨天,他和玛丽安躲在卧室里喝苹果酒,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盖着一条针织毛毯。
伊格环视卧室,回忆他在这里度过的点点滴滴。伊格看到了那个装着小号的箱子,箱子很旧了,从床底下露出了一角。伊格走过去把箱子拖出来,放到了床上。里面的小号已经失去了光泽,按键也被磨得十分光滑,似乎被频繁地使用过。
的确是这样的。即使伊格知道自己的肺不好,无法吹奏小号,他仍然坚持练习。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自己也说不清。晚上,父母送他上床睡觉后,他常常躺在被窝里摸黑练习各种曲目。他练习吹奏过迈尔士·戴维斯、温顿·马萨利斯和路易斯·阿姆斯特朗的著名歌曲,但是旋律只存在于伊格的心中,并没有吹奏出来。因为当伊格把小号放到嘴边的时候,他不敢吹,他害怕一用力,自己就会头重脚轻、眼前一黑。现在看来当初的那些练习都是在浪费时间,一点用也没有。
一股怒气涌上伊格的心头,他把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把小号和其他用具--吹口管、活塞油、备用吹口--扔了一地。最后,他拿起一个皇冠牌小号弱音器。这个弱音器是用红铜做的,看起来有点像圣诞饰物。伊格本想把它也狠狠地扔到地上,可当他抬起胳膊时,却发现手紧紧地攥着弱音器,似乎不愿让它飞出去。这个弱音器的确很精致,但这不是伊格攥着它不松手的原因--其实伊格也不清楚他为什么单单不想扔掉这个弱音器。
弱音器是用来降低声音的,只要把它放在小号的号口处就可以了。如果使用得当,甚至能让小号发出淫荡的低吟。伊格低头看着手中的弱音器,皱着眉头,感觉有什么不易觉察的东西正在拉扯他的记忆,试图让他回忆起什么似的。这东西算不上是明确的想法,顶多就是飘忽不定的怪念头,好像还跟小号的吹奏方式有关。
最后伊格索性把弱音器放到一边,来到装小号的箱子前。他拿出里面的泡沫填充物,打包了几件衣服放进去,然后就去找护照。他并非打算出国,只是想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带走,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伊格的护照夹在一本装帧精美的《圣经》里,放在衣柜最上面的抽屉里。这是英国国王詹姆斯一世时期的珍藏版,白色的皮革书面上烫金印着耶稣的箴言。泰瑞称它为伊格的“尼尔·戴蒙德圣经”。这本《圣经》是伊格小时候在主日学校参加“经文冒险”游戏时赢得的奖品--游戏的规则是要从《圣经》中找出问题的答案,而伊格答对了所有的题目。
从《圣经》里拿出护照之后,伊格出神地看着《圣经》的最后一页,上面有一些用铅笔画的模糊不清的点和线。这是摩尔斯电码,是伊格在十多年抄在上面的。当时他收到了一段信息,他认为是玛丽安·威廉姆斯用摩尔斯电码写的,所以他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来钻研,并也用同样的方法写下了一条回复,还抄在了《圣经》的尾页上。这些点和线到现在依然可以辨认出来,它们是伊格最爱的祈祷词。
伊格把这本《圣经》也扔进箱子里,《圣经》里肯定会有些劝告或建议是他能用得上的。而且被魔鬼缠上的时候,《圣经》或许能帮他摆脱困境。
伊格想,真的该走了,再不走不知道还会碰见谁。但是到了楼下,伊格才发觉自己口渴得厉害,一咽唾沫嗓子就疼。于是他转身进了厨房,打开水龙头喝了点水。伊格双手捧成杯状,往脸上泼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低着头、双手扶着水池边站着,水顺着脸颊滴在身上,像小狗一样甩了甩头。他拿来擦碗碟的干毛巾使劲地擦了擦脸,皮肤早已被冷水激得敏感发红,但他十分享受粗糙的毛巾在上面擦拭的刺痛感。最后伊格把毛巾扔在一边,转身离开,却发现哥哥泰瑞就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