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瑞站在厨房弹簧门的内侧,斜倚在墙上。他看上去状态不佳,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吧。他满脸胡子拉碴,一双眼睛肿肿的,似乎过敏了。泰瑞对很多东西都过敏,比如花粉、花生酱。有一次,他差点死于蜂蜇伤。他身上的黑色丝绸衬衫和粗呢长裤都又松又垮,泰瑞貌似在减肥。
伊格和泰瑞相互注视着。上次他们像这样单独待在房间里还是玛丽安被杀的那个周末了。那天泰瑞看上去很悲痛,一直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伊格。不久他就回西海岸了,说是要回去排练,但伊格觉得他是被福克斯广播公司的主管叫回去的,以便商议如何应对奸杀案可能给他造成的负面影响。泰瑞这一走就没再回来,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他一直就不喜欢吉迪恩这个地方。
泰瑞先开口说话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你进门。你头上怎么长出了一对角?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长的吗?”
“嗯,我觉得是时候换个新形象了。你觉得怎么样?”
泰瑞摇了摇头。“我有话要和你说。”泰瑞说道,他看起来有点紧张。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但我又不敢。”
“说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或许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估计吓不着我的,因为妈妈刚刚和我说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而爸爸说他希望我去坐牢,永远别再出来。”
“他们不会说这种话的。”
“他们确实是这么说的。”
“唉,伊格,”泰瑞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噙满了泪水,“我对发生在你身上的这一切感到难过。我知道你有多爱玛丽安,我也爱她。她就像个可爱的孩子。”
伊格点了点头。
“我想告诉你……”泰瑞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说吧,没事的。”伊格柔和地说道。
“我没杀玛丽安。”
伊格凝视着泰瑞,胸口如针扎一般刺痛。他从来就没认为是泰瑞奸杀了玛丽安,而且他也不可能会这么想。
伊格说:“凶手当然不会是你。”
“我爱你们,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快乐。我肯定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的。”
“这我都知道。”伊格说。
“我要是早知道李·图尔诺想杀她,我就去阻止了!”泰瑞说,“我原以为李是玛丽安的朋友,是不会伤害她的。事情发生后,我就想把真相通通都告诉你的,可是李要挟我,要我保密。”
“啊啊啊啊啊--”伊格痛苦地嘶吼着。
“伊格,李就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泰瑞继续说着,“你不了解他。你以为你了解他,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啊啊啊啊啊--”伊格继续痛苦地尖叫着。
“我们都被李算计了。自从玛丽安死后,我就一直生活在痛苦中。”泰瑞说。
伊格再也受不了了,他穿过昏暗的前厅逃到前门,使劲推开纱门,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炫目的阳光刺在他的眼睛上,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一不小心,伊格摔倒在院子里。他爬起来,大口地喘着粗气。刚才摔倒时,箱子被他扔出去了--他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拎着箱子--他走上前去从草坪上一把抓起了箱子。
伊格蹒跚地走在草坪上,根本不管自己在往哪儿走。伊格感到眼角有些湿润,他以为自己哭了,但当他抬起手想抹去泪水时,却发现手上沾满了血。他迟疑了一会儿,伸手去摸头上的角。原来是角的尖端顶破了皮肤,血顺着角一直流到了脸上。角在持续地搏动,尽管很疼,伊格却体验到一种紧张的兴奋感,一种不亚于性高潮所带来的解脱感。他继续蹒跚地向前走着,嘴里骂骂咧咧的。他讨厌自己气吁喘喘,讨厌脸颊和手上黏黏糊糊的鲜血,讨厌天空那么亮,讨厌自己身上的怪味。他讨厌这一切,恨之入骨。
光顾着胡思乱想,伊格差点儿撞上维拉的轮椅。他猛地停下来,瞪着维拉。维拉又睡过去了,鼻子里发出轻轻的鼾声。她面带微笑,似乎梦见了开心的事情。看到维拉脸上祥和幸福的表情,伊格怒火攻心。他使劲踩开维拉轮椅上的车闸,推了轮椅一把。
“臭婊子。”看着维拉的轮椅驶向山下,伊格狠狠地骂了一句。
维拉被颠得不住点头,身子也微微摇晃着。轮椅砰砰地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走着。忽然,一个轮子撞到了一块石头,只见轮椅一斜,压过石头又继续往下滑。这让伊格想起了他十五岁那年坐着购物车冲下埃维克尼维尔小径时的情景,那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那时候他的速度也像现在这么快吗?轮椅不断加速飞驰着。其实,人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生活就像离弦的箭,一旦射出就只能全力向目标飞去,不可能放慢速度,也不可能掉转方向。人们不知道这支生活之箭将射中什么,人们能做的就是跟着它全力向前冲。伊格想,当维拉撞到山下的篱笆时,她极有可能仍然睡着,没有醒来。
伊格朝自己的车走去,他觉得呼吸又顺畅了,后背的疼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馨香,八月末的阳光暖暖地照在翠绿的树叶上。伊格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哪里,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一条黑绿相间的乌梢蛇跟在伊格后面,它看起来湿漉漉的。没多久,又有两条蛇加入了尾随的行列,但伊格并没有注意到它们。
当伊格坐进自己的那辆格雷姆林时,他吹起了口哨--今天真是不错的一天啊!他掉转车头,向山下驶去。前方的路还很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