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早想认识老獾了,根据大家的描述,老獾可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他虽然行事低调,露面不多,却总能在无形中影响方圆一带所有的居民。可奇怪的是,每当鼹鼠向河鼠提出想要结识老獾的愿望时,河鼠就找各种理由推脱,总是说:“哦……这件事啊……这件事情急不得。该见到的时候总是会见到的。老獾经常出来,肯定有机会见到真人的。到时候,我一定为你引荐。老獾的品性很好,是个了不起的人。但是,我们不能上门去找他,只能在一个合适的机会遇上他。”
“那么,我们能不能把他请过来,比如让他在这里吃顿饭什么的?”鼹鼠问。
“他是不会过来的。”河鼠简洁明了地说,“老獾一向讨厌社交活动,什么会客啦、吃饭啦……大伙很难请得动他。”
“既然这样,那咱们主动去拜访他吧。”鼹鼠诚恳地提议。“这个嘛……咳咳,我敢保证,他肯定不喜欢被人打扰。”河鼠担忧地说,“老獾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如果我们贸然去拜访他,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就算是我,也不敢随便去他家。尽管我们是旧相识。而且,老獾家在野树林的正中央,咱们想去也去不了啊。”
“就算在野树林中间又能怎样呢?你自己也说过,野树林里的人很好啊。说不定老獾很乐意我们去拜访他呢。”鼹鼠执着地说。
“嗯,嗯,是,是,我的确说过。”河鼠闪烁其词地说,“但是,我认为,咱们现在最好别去,至少这会儿别去。从这里到野树林中央,要走很长一段路,天黑前我们肯定赶不到那里。再说,现在这个季节,他通常不在家。你只要耐心地等着就行,他总有一天会来的。”
听完河鼠的话,鼹鼠只好耐着性子等老獾过来。鼹鼠与河鼠在一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夏天就快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外面一片冰天雪地,道路也泥泞不堪。鼹鼠和河鼠也不愿意出门,一直待在屋里。窗外河水涨满,水流湍急,呼啸而过,超过任何船只的速度!那声音像是在嘲笑他们,不能乘船出游。这时候,鼹鼠又想起老獾来了。想到他一个人待在野树林中央,孤孤单单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生活该多无聊啊。
当下正值冬令时节,河鼠早睡晚起,好像睡多久都不嫌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眠中度过。每天都过着昼短夜长的生活。白天难得清醒的时候,他会写几句诗,编几句歌,或者做一些家务。当然,偶尔还会和前来串门的朋友聊上一两句,说说春天,谈谈夏天,回顾一些趣闻轶事,互通消息和意见,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的。
当他们回忆夏天的时候,会觉得夏天是一段多么绚丽美好的时光啊!生活的图景那么丰富、那么艳丽。瞧,大河两岸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游行仪式。动物、植物无不盛装出席。他们迈着雄浑的步子庄严地行进,一个接一个登场,展示一场又一场富丽堂皇的景观。最先亮相的是珍珠菜,它抖动着它那紫色的、浓密的秀发,美丽的身影倒映在镜子一般的水面上,镜中的脸和自己相视而笑;接下来登场的是柳兰,她身姿婀娜,面若桃李,美得就像天边的晚霞;雏菊,开着紫白相间的花朵,也悄悄地钻了出来,在群芳之中挣得一席之地;最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野蔷薇踩着轻盈的小碎步羞羞答答地走上舞台。好一个仪态万千的花妹妹啊,好像在宣布舞会的开场曲一样,向人们宣告,六月终于到来。百花齐聚,争奇斗艳。不过,我们还差一个角色没到--牧羊少年。水仙女追求的绅士,闺秀们的梦中情人,用亲吻唤醒沉睡的夏天和爱情的王子。这时候,笑靥菊身穿琥珀色紧身背心,带着醉人的清香,温文尔雅地登上舞台,好戏开演了。
那出戏令人难忘!仿佛就在昨天,戏里戏外,点点滴滴,令人印象深刻。当狂风暴雨敲打门窗时,动物们懒洋洋地待在自己的洞穴里,双眼迷离,昏昏欲睡,回忆日出前的黎明。那时候,白蒙蒙的大雾笼罩地面,没有完全消散,周围一片灰色。然后,太阳慢慢地爬出地平线,投下万道霞光,整个天边都镶上了一层金色,大地、空气、河水都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色彩。
河面上,动物们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体验早春的情怀;河岸上的动物们兴高采烈地跳跃奔跑,感受暖春的气息,大地、空气和水都变得熠熠生辉、光彩夺目。他们回想起夏天那个烈日炎炎的正午,阳光透过浓浓的树荫,洒下一串串细小的金色的光芒。大家则在灌木丛的绿荫下舒舒服服地睡午觉。他们又回想起在午后的休闲时间,三人一群、五人一伙地去划船、游泳,沿着布满灰尘的小道,穿越黄澄澄的田野,沿着金色玉米田散步。又想到在一个个落日黄昏,稀薄的空气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空气里满是清爽的味道。无数飞舞的莹尘羽化成了天边几抹微红的霞光。这时候,各路人马齐聚河岸,全体总动员,开始友情交流大会,感怀过去,展望明天。筹划第二天的冒险活动。
冬天的白昼是十分短暂的,动物们要谈论的话题有很多。他们围着火炉闲话家常,生活十分惬意。尽管如此,鼹鼠好像仍然十分空闲,还是有大把的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
一天下午,河鼠坐在安乐椅上,正对着熊熊燃烧的炉火,一会儿打盹儿,一会儿念出一些不压韵脚的诗。鼹鼠无所事事,看见河鼠一副优哉游哉、自得其乐的样子,一个人暗下决心,要去野树林探险,运气不错的话,没准儿还能碰巧遇上那位神秘的老獾先生哩。
那是一个下午,天气寒冷,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鼹鼠不声不响地溜出河鼠家温暖的客厅,走到了屋子外头。头顶上天空发青,泛着如纯钢一般的光彩。周围的旷野光秃秃的,树上一片叶子也没有。鼹鼠突然觉得,他以前看到的东西都太狭隘了,现在置身于广阔的原野,才发现世界竟是这样辽远,这样透彻,在冬天看到的东西竟是这样深刻。
大自然褪掉了美丽的外衣,进入了一年一度的睡眠期。夏季,小灌木林、小山谷、小石坑,都是值得探险的宝地,有各种隐蔽的地方,充满了神秘的色彩。而现在,它们自身和它们包藏的秘密都赤裸裸地展现在世人面前。好像在乞求人们暂时对它们网开一面,别把眼光放在它们现在寒酸的样子上。等到来年它们重新穿上华丽漂亮的衣裳,改头换面之后,再用老一套的手法作弄他,哄骗他。这种境况确实有些凄惨,可从某方面来说,却又让人高兴,甚至有些兴奋。
现在的原野,素颜淡雅,不加修饰,美好、强健、质朴。本真的东西总是最可贵的,纯天然的模样更让人喜欢。鼹鼠还是第一次和大自然进行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不喜欢毛融融的三叶草,也不喜欢那些左摇右摆的小草。至于什么山楂树篱的屏风、绿浪翻滚的山毛榉和榆树,更要离得越远越好。
鼹鼠带着欢喜的心情继续向野树林深处走。黑压压的野林横亘在前面,充满了阴森肃杀的气氛,它低低地横在他的面前,就像平静的大海中的黑色暗礁,令人望而生畏。
刚走进野树林时,鼹鼠并没有感到害怕。双脚踩在干枯的树枝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倒在地上的横七竖八的树干不断绊着他的双脚,一低头突然看到树桩上长出的蘑菇,乍一看像漫画中的怪脸,着实吓了他一跳,它们像极了一些曾经知道的却又很遥远的东西。不过样子确实蛮有趣的,不禁又逗人发笑。鼹鼠在这些蘑菇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往前走,就这样一直走到野树林中央最晦暗、幽深的地方。越往里走树越密、光线越暗,两边的洞穴朝他张开可怕的大口,好像要把他吞进去一样。慢慢地,一点光亮都没有了,鼹鼠完全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天光被潮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突然,鼹鼠周围开始出现各种怪脸。他感觉到,有一张鬼脸就跟在他后面,在洞口的方向偷偷地看他。因为没有光,所以看得并不清楚。那张鬼脸看起来像一张邪恶的楔形小脸,模模糊糊的。然而,当鼹鼠猛然转头,想要捕捉到什么的时候,那个小东西却又消失不见了。鼹鼠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开始加快步伐。他一边急速前进,一边安慰自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想得越多,那些可恶的怪影子就会越发地纠缠不休。一个又一个洞口在他眼前一晃而过。是的!有!不!没有!的确有!鼹鼠非常肯定,在洞里肯定有一张窄窄的小脸或许不仅只有一张,睁着一对恶狠狠的眼睛在瞪他,它闪了一下,之后就不见了。他收住脚步,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强打着精神往前走。忽然,从远远近近几百个洞里好像都有一张脸冒出来,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相同的是,所有脸上都有一对令人恐惧的眼睛,发出凶狠、锐利的光芒,这些眼睛一齐用恶毒的眼光死死盯住他,好像要用眼神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鼹鼠吓得心惊胆战。他心想,这些洞穴简直太可怕了,只有早点离开这里,才能彻底摆脱那些鬼脸的纠缠。想到这里,他赶紧拐了个弯,离开小道,走进树林里杳无人烟的地方。
突然,他在这时候听见了一阵鸣叫声。
刚听到时,那个声音很小,很尖细,是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给人一种莫名的紧迫感,好像在催促鼹鼠快点儿往前走。鼹鼠加快步伐,却依稀听见那个微弱的、尖细的声音。不过这次好像换了个方向,从他前面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鼹鼠心里不禁慌乱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往回走。正当他迟疑的时候,左右两边突然有哨音响起来,一声接一声地传递过来,那声音好像穿透了整座野树林,一直传到了树林的尽头才消失。
无论那些东西是什么,很显然,它们已经提高了警惕,做好了和敌人抗战的准备。可自己呢,却是一个人孤军奋战,手无寸铁,无依无靠。眼看着,天也快黑了。
然后,“啪嗒啪嗒”的声音传过来了。
刚开始听到的时候,鼹鼠以为是叶子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因为太轻了。可是后来,声音强度一点点加强,而且越来越有规律,越来越有节奏感。鼹鼠才渐渐察觉到,那是从远处传来的小脚丫踩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声。可是声源来自哪里呢?这次是在前面还是在后面?起初听到的声响像是从前面传来的,稍后再听听,又像是从后面传来的,不过再仔细听的话,又好像前后都有声音。鼹鼠变得越来越焦躁了,他一会儿趴在这边听听,一会儿趴在那边听听。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从各个方向聚拢过来,一齐向鼹鼠的方向袭去。鼹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突然,一只兔子从树林中蹿了出来,直接朝鼹鼠奔过去。鼹鼠静静地等着,祈祷兔子能够跳慢点或者干脆跳到别的地方。可是,兔子好像偏偏和他作对,“噌”的一声擦着他的身体跑过去了,差点把鼹鼠撞到。兔子整张脸都沉下来了,他瞪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对鼹鼠喊道:“你这个笨蛋,快点走开,别挡道!”兔子在绕过一个树桩的时候,咕噜了一声,然后转身钻进一个树洞里,眨眼就不见了。
脚步声越来越大,还伴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有冰雹砸在地上一样,把四周的枯枝败叶都打穿了。整座树林好像都动起来了,它们发了疯似地奔跑、追逐,好像在拼命追捕什么东西又或者是什么人。鼹鼠心惊胆战,拔腿就跑,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一会儿撞上什么东西,一会儿被什么东西绊倒,一会儿落进什么东西,一会儿又穿过什么东西……最后,他躲进一棵老柏树下面的黑洞里。这个洞很深,里面漆黑一片。这也许是个绝佳的避难场所又或许是下一个灾难的开始,是福是祸,谁都说不准。
鼹鼠几乎跑了一整天,已经筋疲力尽,实在跑不动了。他缩着身子,在洞里找了一个小角落,瘫坐在一片枯枝败叶上,希望这是一个安全之所,能够暂时避避风头。他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或许是因为想到白天恐怖的事情心有余悸亦或因为傍晚来临气温骤降,鼹鼠浑身都在哆嗦。外面的哨声和脚步声还在回响,直到这时候,鼹鼠才明白,为什么田间和篱笆旁的小动物从来不敢进野树林,甚至连听到野树林这个名字就毛骨悚然、胆战心惊。还有河鼠,怪不得他煞费苦心地阻止自己来野树林,这里实在太可怕了!野树林的确太恐怖了!
那边,鼹鼠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死里逃生;这边,河鼠还坐在暖炉旁边舒舒服服地眯眼打盹儿,连写了一半的诗稿从膝盖上滑落下来都没有意识到。河鼠头向后,仰躺在椅子上,张着嘴巴,正陶醉在美梦之中,在碧绿的草地上玩耍,在美丽的河岸边散步。忽然,一块煤骨碌下来了,带出一团火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河鼠一下子被吓醒了,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在写诗的时候睡着了。他把诗稿从地上捡起来,好好思考了一阵,然后回过头来叫鼹鼠,想问问他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句子,顺便想请教他一个韵脚什么的。
“鼹鼠,鼹鼠,鼠儿……”河鼠连喊了好几声也没人回应,他不情不愿地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客厅里找鼹鼠。
鼹鼠一向把帽子挂在钩子上,可这时候连帽子带人都不见了。而且他总是放在伞架旁边的靴子也不翼而飞了。
河鼠惊讶地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想从泥泞的地面上找找看能不能发现鼹鼠的足迹。鼹鼠的高筒靴是过冬的时候新买的,所以靴子后跟上的齿痕清晰可见。他仔细看了看地面,果然发现了一排靴子留下的痕迹。而且,顺着脚印看过去,正好通向野树林的方向。
河鼠一脸严肃地站在原地,凝神沉思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他转身走进屋里,不多久就出来了。只见他腰里别着一根皮带,皮带里插着几把手枪,拿起放在门厅角落里的一根短棍,像赶赴战场一样匆匆忙忙地朝野树林奔去。
河鼠走到野树林边第一排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河鼠还是毫不犹豫地向野树林深处走去,他急切地四处张望,想看看有没有鼹鼠的影子,可是连个脚印都没有发现。反而看见好多不安好心的鬼脸从四处飘荡过来,它们有恃无恐地从洞口里探出脑袋来向外张望。可一看到这位威风八面、凶神恶煞的“鼠爷”,还有他腰里的手枪和手里的大粗棒,立刻都被吓得没影儿了。刚走进树林时还听到了哨声和脚步声,现在也销声匿迹了。周围的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河鼠沿着野树林里的小道一路穿过去,一直走到野树林的尽头。但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鼹鼠。于是,河鼠不得不撇开所有的小路,再次往回走。河鼠都快把整座野树林翻过来了,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鼹鼠的名字:“鼹鼠,鼠兄,鼠儿!你在哪儿?我是河鼠!我过来找你啦!听到的话就快点出来吧!”
为了找到鼹鼠,河鼠在树林里耐着性子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的地毯式搜索。终于,他隐约听到了一丝嗫嚅声。此时此刻,在河鼠听来,这个声音简直比自己吟唱过的、听到过的所有诗、歌都动听。他高兴得几乎都跳起来了。
夜色越来越浓,河鼠顺着声音的方向无所畏惧地找过去,穿过树林,走进黑暗,来到一棵老柏树的树根脚下。河鼠仔细听,从树下的洞口里传出来一个微弱的声音:“鼠儿!真的是你吗?太好了,你终于来了……”
河鼠慢慢地爬进洞里,看到鼹鼠一动不动地蜷缩在那里,一脸狼狈、疲惫不堪,浑身都在发抖,可怜极了。鼹鼠一看到河鼠,立刻激动地说:“啊!鼠儿啊!你终于来了。我都快被吓死了,那些声音、那些鬼脸--太可怕了,你都想象不到!”
“好了好了,鼠兄,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现在没事了。”河鼠轻声地安慰鼹鼠,“不过这次你确实太冲动了,一个人就这样单枪匹马地冲进来,确实太危险了。以后可别这样了。鼠兄,野树林对于河岸上所有的居民来说,都是一个避而不谈的禁忌。原来我就极力劝阻过你,一定不要上这儿来,至少别一个人来,找个伙伴同行。并且,你在来这里之前还要学会一些必备的窍门儿,比如什么口令、暗号、口诀之类的。还要反复背诵某些诗句,经常练习逃避的方法和巧技。另外,还要带上一些装备,比如棍子、手枪等。这些东西我们都懂,但是你不懂。等你学会了,事情就简单多了。作为小动物,这些都是必学的,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遇到很多麻烦。当然,如果换成老獾或者水獭,那么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那么癞蛤蟆呢?癞蛤蟆那么勇敢,一定敢一个人到野树林里来吧?”鼹鼠问。
“癞蛤蟆?”河鼠听见鼹鼠这么说,不禁大笑起来,“癞蛤蟆才不会一个人到野树林里来呢!就算你送他满满一帽子金币,癞蛤蟆也不会来的。”
河鼠爽朗的笑声就像一颗定心丸,鼹鼠看到他腰上满满的手枪和手上那根大粗棒,心里一下子有底气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身体不再打哆嗦,胆子也大了。
“好了,鼠兄,”河鼠看鼹鼠精神恢复了,心里放松不少,赶紧说,“现在,咱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在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之前快点回家去。咱俩都知道,这儿实在不是过夜的地方。至少,太冷了。真在这里睡一夜,咱俩明天都得变鼻涕虫。哈哈!”
“亲爱的鼠儿,”鼹鼠可怜兮兮地说,“实在对不起,这次又连累你了。害你跑这么远、冒着危险来找我。下次再不这么鲁莽了。可是,鼠儿,我真的好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让我在这里多歇会儿,等我稍微恢复点力气了,咱们再回家去好不好?我保证到时候不拖累你。”
“鼹鼠,别这么说。咱俩之间说不上谁拖累谁。好吧,那你就好好歇一会儿,等你有力气了,咱们再出发。到时候天就差不多全黑了,没有日光有月光也行啊,呵呵。”河鼠善解人意地说。
鼹鼠听了河鼠的话,眼睛都湿润了,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默默地钻进枯树叶里,摊开四肢,可能是因为太累了,鼹鼠很快就睡着了,不过好像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在做梦而且还梦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河鼠为了让自己暖和点儿,也钻进枯树叶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耐心地等鼹鼠睡醒,手上还不忘紧紧握住手枪。
过了好一会儿,鼹鼠终于睡醒了,精神也好多了,又变回原来的鼹鼠了。河鼠看到鼹鼠恢复了往常的神态,高兴地说:“鼠兄!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外面探测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然后,咱们就出发!打道回府!”
河鼠走到洞口,探头探脑地打量外面。鼹鼠听到他轻声说道:“哎呀,这下可麻烦啦!”
“怎么了?鼠儿,出什么事了?”鼹鼠急忙问他。
“下雪啦,”河鼠简单地回答他,“而且,这场雪下得还不小呢。”鼹鼠闻声,也从洞里钻出来,依偎在河鼠身边。他向远处看去,只见一层晶莹、神奇的地毯,遮住了整个地面,这条毯子太精致、太娇贵了,都让人舍不得踩上去。原来黝黑的树干被地上的雪映照得闪闪发光,轮廓更显得奇特清晰。而那座先前吓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的野树林也完全换了一副模样。洞穴、坑洼、池塘、陷阱,还有其他一些令过路人胆战心惊的东西,统统迅速消失了。纤细的雪丝从天上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落到脸上,凉丝丝的、痒痒的,非常舒服。
河鼠踌躇了一会儿,说:“唉,下雪了也没办法,咱们还得走啊。否则的话,天气更冷,咱们更经受不住了。还是出发碰碰运气吧。现在比较糟糕的是,下雪了,周围一切都变了一个模样,辨认起方向来会有一些困难。”
河鼠说得没错,整座树林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简直认不出它原来的样子了。尽管如此,两位鼠兄弟还是勇敢地上路了。他们选择了一条看上去最安全的路线,两个人相护挽着胳膊朝前走,摆出一副雄赳赳气昂昂、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每当遇见一棵昏暗的老树,他们就当作碰上了一个老熟人;每当面对白茫茫的雪野和千篇一律的黑色树干,他们就当作看到了熟悉的空地、洞穴和路径一样。
两个朋友同甘共苦,一直向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终于走不动了,在一根横倒的树干上坐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思考接下来的计划。鼹鼠、河鼠的情绪越来越低落,沮丧、困乏、迷惘全都涌上来了。他们累得浑身酸痛,摔得鼻青脸肿。期间,有好多次都掉到洞里,弄得浑身湿漉漉的。雪越积越厚,几乎没了整条腿。越往前走,树林越密,方向也越来越难以辨认。树林好像没有尽头,每棵树似乎都长得一样,最糟糕的是,竟然没有一条路能够走出树林。
“咱们不能在这里坐太久了,”河鼠说,“咱们得赶快想想别的办法,雪很快就会积得更深,照这样下去,咱俩肯定趟不过去,只能被埋在大雪里了,更别想着回家了。”
河鼠看了看四周,沉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有了,咱们可以这么办: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离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块谷地,那里面有许多隆起来的小山包、小丘冈。咱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干燥的洞穴什么的,雪太深了,先避避风雪再说。咱们先在那里好好休息一下,养精蓄锐,然后再从长计议,另作打算,现在咱们俩已经筋疲力尽了。过一会儿,也许大雪会停呢,或者到时候我们就想出走出树林的好办法了。”
鼹鼠十分赞同河鼠的话,跟着河鼠一起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朝前面的山谷走去,想寻找一个洞穴或是一个干燥的角落,以便能够抵挡刺骨的寒风和纷飞的雪花。终于,河鼠发现了前面有一个小山包,鼹鼠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鼹鼠“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脸朝下地摔了下去,鼹鼠变成了“泥鼠”,泥巴都吃到嘴里去了。
“哎哟,我的腿啊!”鼹鼠疼得龇牙咧嘴,“啊,我可怜的腿呀!疼死我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爪紧紧地抱住一条腿。
“可怜的鼠兄……”河鼠关切地说,“今儿个一天都没什么好事情,是不是?快让我看看你的腿,到底伤哪儿了?”河鼠说完赶紧蹲下身来给鼹鼠检查伤口,“哎呀,腿被划破了,肯定是穿越树林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等一下,我找一块手帕给你包上。”
“肯定是这样的,我一定碰到了埋在雪里的树枝或树桩之类的。”说完,鼹鼠又“哎哟”“哎哟”地叫起来。
河鼠仔细地看了看鼹鼠的伤口,说:“伤口很深、很整齐,看上去不像是被树枝或树桩划破的,倒像是被什么锋利的金属划的。真是奇怪了!”他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又抬头认真地看了看四周的小丘和山坡。
“哎呀,真疼,鼠儿,被什么划的不重要,”鼹鼠痛得龇牙咧嘴,脸都变形了,“重要的是,我腿疼啊。”
可是,河鼠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在意鼹鼠的话,他用手帕给鼹鼠包扎好伤口之后,就把他放在一边不管了,反而立刻挥舞着小爪子在雪里挖起来。他一会儿刨,一会儿铲,一会儿掘,四只爪子忙得不可开交,鼹鼠在一边没好气地等着,偶尔说上一两句话:“唉,河鼠,鼠儿,好了没?”
突然,河鼠大声喊了一句:“啊!啊!太好了!终于找到了!”然后又喊了一连串的“啊哈”,最后竟然在雪里欢欣雀跃地跳起舞来了。
“鼠儿,你发现什么宝贝啦?怎么这么高兴?”鼹鼠一面抱着自己的腿,一面问道。
“你快过来,快看!”河鼠一边跳舞,一边欣喜若狂地说。鼹鼠拖着一条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慢悠悠地说:“哦,原来是这些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发现什么宝贝了呢。我以前经常看见这些东西,不算稀罕玩意儿。就是一般的家常物品嘛,说得再通俗一点,就是原来刮泥的东西。我实在想不通,你看见它们,怎么会高兴成那样。”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啊?难道你不明白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吗?哎呀,你这个傻瓜!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了!”河鼠没好气地说。
“看你说的,我当然明白它的意义啦,”鼹鼠回答说,“这不就是在暗示,有个马虎鬼把往自己家门上刮泥巴的东西丢在野树林里了,还不偏不倚地正好扔在容易绊倒人的地方。我看,这肯定是个粗心大意、缺德的家伙。看着吧,等我回家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什么人或什么地方狠狠告他一状,好好说说理!”
“哎呀,哎呀,快打住!你在乱扯些什么东西啊!”看到鼹鼠这么迟顿,河鼠都无可奈何了,最后干脆说,“行了,别净说一些有的没的了,快过来帮我一起挖!”河鼠说完,又赶紧动手干了起来,把雪花弄得到处都是。
两只小鼠又拼命干了一会儿。终于,他们的劳动有了回报,挖到一块破旧的门垫。
“快看,我说对了吧,这下面真有宝贝!”河鼠兴奋地尖叫起来。“哎呀,我以为你真挖出什么旷世至宝了呢!不就是一块破门垫嘛,还是被人用坏了扔掉的。至于兴奋成这个样子?”鼹鼠一脸不屑地说,“看你开心成这个样子,不会又想围着它跳舞了吧?好吧,要跳赶紧跳,跳完了咱们抓紧时间赶路,咱们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一块旧门垫,能当饭吃吗?能当毯子取暖吗?能当床睡觉吗?能当马车坐着回家吗?刚才还说我是傻瓜,我看你才是不可救药的大傻瓜!”
“你真以为,这就是一块简单的门垫吗?你看不出来它有任何意义吗?”河鼠完全没把鼹鼠的话放在心上,还是一脸兴奋地喊道。
“亲爱的鼠儿,说实话,我还真看不出来这块垫子有什么用途,”鼹鼠不耐烦地说,“从刚才和你一起傻乎乎地挖雪,到现在你对着一块没用的门垫大呼小叫,我一直都没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在我看来,你所有的行为荒唐极了。话说回来,一块门垫又不能说话,能说明什么问题?一件物品总有其自身的价值,这块门垫根本称不上上等货色,连它自己都明白自己的身份。”
“别再胡说八道了,你这个大笨蛋!”河鼠这次真发火了,他怒气冲冲地对鼹鼠喊道,“你住嘴,别再啰嗦了。少用你那套理论忽悠我。你只管一直往下刨就是了,小山包四周都要刨,其他的什么都别管。如果你今晚想有个干干爽爽的地方暖暖和和地睡上一觉,只管刨!这可是唯一的机会!”
河鼠对身边的一堆雪敲敲打打,发起猛烈攻势,用那根粗棍子到处乱捅,然后发疯似地挖起来。看河鼠这样,鼹鼠也紧跟着刨起来,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河鼠发这么大脾气。所以,为了讨好河鼠,他也赶紧闭嘴,努力挖起雪来。不过,他觉得河鼠这次的行为确实有点夸张了。
两兄弟大概干了十多分钟,突然从河鼠的棍棒下面发出了空洞的声音。他们又继续往下刨了一阵,可以容下一只爪子伸进去了。他叫鼹鼠过来帮忙。两只动物一起用劲儿往外拉。终于,工夫不负有心人,他们的劳动成果“问世”了,一件看上去像门的东西赫然出现在眼前,鼹鼠这下心服口服了,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巴都张圆了,能塞下一个鸡蛋!再也不怀疑河鼠说的任何话了。
就在那个雪坡的旁边,立着一扇墨绿色的小门,看上去很坚固。门边还有一个铁门铃拉手,拉手下面系着一根铃绳,铃绳下面绑着一块小铜牌。牌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几个楷体大字,借着月光,可以辨认出来,写的是“獾先生”三个大字。
看见那三个大字,鼹鼠又惊又喜,一下子躺倒在雪地上。“河鼠!”他惭愧地喊道,“我真佩服你,你太厉害了!真了不起!直到现在我才完完全全明白过来!从你看到我的腿被划伤的那一刻开始,你已经开始运转你那聪明的头脑,一步一步地琢磨、探查事情的真相。你只是看了一下我的伤口,然后立刻就判断出,是刮泥器划破的!接着你就去刨雪。然后,就像你预期的那样,找到了那只刮泥器!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换了别人,可能就此打住了,但是你不一样,你继续用你那顶呱呱的脑子推测,‘要是能再找到一块门垫,那么我的假设就成立了’!最后,不出所料,果然找到了门垫。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对你有信心,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你想,肯定能成功。就像你想找刮泥器、门垫,最终都能找到一样。找到刮泥器、门垫以后,你心里又在想,‘这里肯定有一扇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挖,直到把门找出来为止’!一切都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你就像神探一样,层层推理,步步深入,一点一点接近事情的真相。这种事,我只在书上读到过,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你真应该到那种能让你充分发挥才能的地方去。你在这里和我们待在一起简直大材小用了。我要是能像你那么聪明该多好啊!鼠儿……”
“既然你不是那么聪明,”河鼠毫不客气地打断鼹鼠的话,“那就赶紧站起来,按照我说的去做。难道你还想一晚上坐在雪地里唠叨个没完吗?现在快点做正事,看到门上那根铃绳了吗?你用力拉,用上全身的力气拉,我来砸门!”
于是,两个人合作。河鼠用手上的粗棍使劲儿砸门,鼹鼠双脚离地,一下子跳起来,一把抓住铃绳,整个身子吊在绳子上面来回晃荡。他们隐隐约约地听见,一阵低沉的铃声从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