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明白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从爸爸和那个妈妈说的“很贱很贱的女人”一起出了车祸以后梦境就开始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抱着爸爸送给她的布娃娃,看一本狗血的小说。经常有人觉得她太幼稚了,心理年龄大概远远低于实际年龄。
那时,她正在上初二,课本上经常会歌颂勇于牺牲自我的革命烈士,写经常会被老师赞扬的作文时,会写“一心想着国家,不畏惧黑暗势力,甚至不畏惧死亡的可怕”这样的句子,自己却不懂得,也从不多想,死亡真正的意义。
直到她在葬礼上看到每个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带着一模一样的悲痛的表情,妈妈跪在地上,绝望的哭声划破了葬礼的死寂。
她害怕地张望着,哭泣着,想寻找爸爸的身影。
然后她突然发现,爸爸再也不会抱起自己转圈了,再也不会用胡渣碰触自己的脸了,再也不会在自己害怕时用强有力的大手握住自己的手了。
因为爸爸,已经和那个很贱很贱的女人一起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了。
她一瞬间停止了哭泣,眼中是别人猜不透的光芒。
梦魇在尖声笑着,将她紧紧地拥抱。
之前还有些温柔的妈妈变得神经质,醉酒后不停地骂很难听的话,清醒时又抱着自己痛哭。
知情的邻居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如同世上最冰冷的尖刃刺向自己无力的身躯。
慢慢地,小区里的人都发现了自己变得阳光的笑容,知情的人在聊天时提起自己会用“坚强”这个词,不知情的人会以“活泼可爱”来形容自己。
可只有她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那么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株有毒的花,卖弄着美丽的外表,生长在充满阳光的天地间。
盼望着自己的闺蜜去死,在草稿纸上写满了恶毒的话。故意让喜欢闺蜜的校草难堪。这似乎就是,自己在了无生趣的学校里最开心的事。
有什么关系啊。反正他们不是幼稚得什么都察觉不到,就一定是比自己更加地恶毒,内心的毒更加浓郁。
和一群恶毒的人朝夕相处,看他们因自己而难看的脸色,自己走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是开心呢。
这场梦从初二一直持续到了高三,从内心的纯白一直染到黑得发出恶臭。
这场梦突然醒来了。
是自己接到了一直未归家的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是陌生浑厚的男声。他让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明白了妈妈没有回来的原因。
大致就是她被人杀害了。
然后自己去做了笔录。
自己的声音是冷漠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仿佛初二那年倔强孤独的自己。
有很多人安慰她。安慰自己这个刚刚成年就失去了母亲的人。
有很多人拿当年她所熟悉的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她回了家,疲倦地倒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空空的家的墙壁,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想大哭,她想绝望地吼叫,她想宣泄,她想扔下背负的一切去陌生的城市。
可是她做什么都没有一丝力气,她什么都无法做到。
深夜,她恢复了力气,可是她没有把自己丢上床。
她在家里每个熟悉的角落翻着,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些什么。要整理妈妈的遗物吗。或是以熟悉的景象麻醉自己伤痕累累的心。
她拉开了一直没有动过的妈妈的床头柜。
里面的摆放很整齐。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雕刻精巧的手工盒子。她还记得,这是一个小学同学在自己过生日时送的。自己好像很讨厌他,正准备扔进垃圾桶时,妈妈看见了,大惊小怪地说自己“太浪费了吧”,拿走了盒子。
小心地打开,里面装了各式各样的珠宝,只占了盒子的三分之一,还有一些,大概是当初爸爸送给她的,都拿去当了吧。剩下的,是些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的地摊货。有一只明显与其它不同的钻戒,她隐隐地记得,以前好像在爸妈的结婚照上见过,不过之后就没见妈妈再戴过,原来一直收在盒子里,锁住美好的回不去的往昔,可惜不过是如这枚戒指一般老旧的往事,不敢戴在手上刺痛了眼和心,只能在深夜拿出,带着甜美的笑容回忆一个深爱过的人。
再往下翻,是一个相册。一页一页翻开,里面按时间排着自己从小到大的照片。青涩的初为人母的妈妈抱着婴儿时期的自己,笑得那样幸福;自己拿着拨浪鼓,好奇地摇着,脸上带着简单的笑容;自己和爸爸一起放着风筝,五颜六色的风筝飞得那样高……
回忆终止在初二那年。
也许以后,也只能自己一人回忆了。像个怀旧的老人一般,一次次翻开相册,脸上是别人看不懂的隐隐的快乐。
最下面是一本日记本。
她犹豫着拿出来,翻开。
今天絮絮满月了!我和孩子她爸把老人接来了,一家都很开心。
今天絮絮会说话了!她说的是妈妈,孩子她爸都嫉妒了。哈哈。希望絮絮能学会说更多的话。
今天絮絮学会骑自行车了。虽然她摔了好多次,但她一直说要继续,孩子她爸都说别学了。今天她终于学会了!觉得絮絮真是长大了。
絮絮最近一直不说话。我知道她不想跟我说话。我也知道我一喝醉就骂她,她一定恨死我了。我没能一直做一个好妈妈,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
原来是这样的吗。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自己还能被人所在意啊。
就算自己是一株伪装得那样不合格的有毒的花,也可以被看出的人俯下身亲吻。
原来自己这样恶毒的人,也可以被人这样亲昵地称呼着。
原来一直以为最恶毒的最不愿面对的人,是这样把心底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自己。
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融化。
作茧自缚的梦,醒了。
啊,怎么办呢。心底一直背负着的东西,就这样消失不见了呢。
吴子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