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絮顶着红肿的眼,带着笑容来上学了。
有很多人对她说不要逞强,可是她摇了摇头。无论谁也不知道吧,自己已经哭够了。
如果要问周围的人,吴子絮有什么变化的话……
大概是笑容吧。
之前她的笑容像一会儿被云层遮住,一会儿又露出的太阳。虽然那样炙热,却也还是让人看出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而现在她的笑容,仿佛冬日雪后浅浅的温暖的阳光,似乎是冲破了那样寒冷的令人绝望的风雪,带着伤痕累累却温暖得感动人心的力量,淡然地出现。
吴子宸觉得,自己好像是经过了漫长的黑暗的甬道,狭窄而透不过气,只身一人小心翼翼地前行着,最后头破血流,诅咒着那些毫不费力地奔跑在广袤的天空下的人。可是当自己穿梭过黑暗,迎接第一场日出的感动时,似乎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即使自己比别人经过了更多的绝望,深不见底的绝望,也只当做一件特殊的礼物就好。
国庆节就要来了。
对高三的学生来说,这意味着三天的宝贵假期,虽然假期很短且作业堆积如山,不过这些想法都可以暂时抛弃。
走出校门的那一刹那,宋夏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安静的下午,坐在窗边,耳朵里塞上耳麦,听着MP3,托着下巴思考一道看上去根本无法完成的证明题。
而后不可避免地变成了发呆。
直到耳麦被气急败坏地扯下来,看到妈妈把铃声震天响的手机塞到自己手里。
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开心地接了起来:“喂,子絮啊——”
“啊,宋夏,出来玩么?”
“哎?”宋夏怀疑地看了一眼手机,确定是吴子絮没错,然后仔细思考了一下,她以前好像都很少约自己出来,都是自己死缠烂打她才会答应。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
对面见自己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今天也没什么事,走呗,去游乐园。”
宋夏咂了咂舌,想到又问道:“在哪儿哪?就咱们?”
“啊……地方还没定呢,不过我把吴子宸和梁世然都叫上了。”
宋夏愣了一会儿,直叫厉害。梁世然就爱去热闹的地方,可吴子宸不是那么容易约的。
吴子絮自然知道宋夏在想什么,勾起嘴角在心里说道,那还不简单,只要说宋夏也要去就好了。
几人到了集合地点,商量了一会儿地点仍没有结果,梁世然突然一拍大腿:“哎我说,不如去我家吧。”
直接吃了吴子絮一记手刀:“你见过谁在家里烧烤?”
梁世然有些吃痛地呲牙咧嘴道:“那你说去哪儿?”
吴子絮沉默半晌,突然露出那种梦幻般的表情:“游乐园。”
“……”
结果到了最后,三人还是被吴子絮强行塞进了出租车里,去了本市最大的游乐场。
下了车,宋夏愣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游乐场。记得自己小时候曾去过一次游乐场,那时父母的咖啡馆还没有多少人光顾,爸爸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笑容满面地对自己说,走,我们今天去游乐场玩。
那时的游乐场也比现在小多了,可当时玩得正疯的自己笑得是那样大声,不像现在,父母越来越忙,自己不敢说出去游乐场的心愿,只是尘封了那段记忆,隐于沉默的人群。
梁世然去买游乐场的“一票通”——准备玩遍这里的项目。宋夏含着笑,蹲在地上逗一只徘徊在场外的黑猫。
——只是现在这些身边的人各怀着心事,带着儿时美好的记忆聚在这里,能否说是一种缘分。
一进场,吴子絮就眼睛发亮地嚷着要去坐过山车,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宋夏,你……”
自知她说的是什么,宋夏笑着摆手:“你们去玩吧。”
宋夏坐在一边的长椅上观望,发现吴子宸一直都面无表情,梁世然的尖叫声一直没停过,而吴子絮一直笑,笑得很大声,像是在鄙视梁世然。
接下来吴子絮和吴子宸又应梁世然的要求玩了碰碰车,吴子絮自始至终都一脸嫌弃,侧着身大声吼:“喂,你怎么不去玩旋转木马?”不过梁世然像是没听见一般,疯狂地去撞别人,玩得很痛快。
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残留在每个人的脸上,人群陆陆续续地向出口的方向涌去。游乐场快要关门了。宋夏望着一脸愧疚的吴子絮说,我想去坐摩天轮。
是摩天轮呐。从小时候的记忆以来,过山车翻新了,碰碰车转移了地方,又新加了许多新奇的设施,只有这笨重的摩天轮,小心翼翼地在游乐场的角落矗立着,老旧而运行缓慢的设施被人们遗忘。
“我要和宋夏坐一间,你们俩坐一间——梁世然你太毁气氛。”吴子絮看着说明书上的“一间最多可乘四人”,继续一脸鄙视。
“嗯?”一直沉默的吴子宸突然开口,“那让他自己坐一间吧。”
梁世然的脸不停地抽搐着:“喂,我也不想和这个故作清高的哑巴在一间啊!”
一边管理的大学生模样的人不耐烦地吼:“喂,那边几个小孩儿,玩不玩啊?马上就关门了!”
“抓阄。”吴子宸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纸。宋夏很想问为什么他会带这种东西,看到吴子絮也是一脸噎住的表情。
“宋夏,你抓。”听到唯一带着抓阄工具,占有主导权的吴子宸厚颜无耻地说出这句话以后,吴子絮和梁世然对视了一眼,脸色不约而同地铁青。
结果是宋夏和吴子宸一间,吴子絮和梁世然一间。吴子絮一边嘟囔着“天哪宋夏你以前玩斗地主的好手气都去哪儿了”一边不情愿地上了摩天轮。
宋夏这边就更加尴尬。
摩天轮开始运转以后,两个人就一直沉默,气氛貌似很凝重。吴子宸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残阳如血。宋夏望向窗外,太阳的暗红色和浅金色交织着,镀上渐渐变矮变小的无数高楼大厦。
——自己是不是终究败给了命运。
和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坐着摩天轮,升上最高点,一直沉默着,等待摩天轮缓缓地降下,然后自己终究要一个人走,考上一座不起眼的大学,然后走进现在自己看到的高楼大厦中最不起眼的一幢写字楼,若干年后同学聚会,那个高大寡言的男生会问起自己。
——她呢?
——死了。
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宋夏以为自己会哭,可是她没有。她早已麻木。
不能上自己唯一擅长的体育课,不能像梁世然一样在坐过山车时痛快地尖叫,不能在喜欢的男生向自己表白时毫无顾忌地开心到流下泪来。
吴子宸用余光瞥了一眼此时的宋夏。她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脸上没有悲伤、痛苦亦或是绝望,只有麻木。
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