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我们以后再评判,”巴赫拉说,毛格利一点也不喜欢他那干巴巴的声音, “卡在这里,这一战幸亏有他,他救了你一命。按照我们的规矩感谢他吧,毛格利。”
毛格利转过身,看见大蟒蛇的脑袋在他自己的脑袋上面一英尺的地方摇晃着。
“那么,这就是那个小人儿了,”卡说,“他的皮肤很柔软,他还真有点像邦达一洛格。小心点,小人儿,当我蜕皮换新衣后的某个黄昏,可别让我错把你当成一只猴子。”
“我们同出一条血脉,你和我。”毛格利答道, “今天晚上,你救了我的命。以后,只要你饿了,我的猎物就是你的猎物,哦,卡。”
“非常感谢,小兄弟,”卡说,他的眼睛闪动着, “这么勇敢的猎手能杀死什么猎物呢?我先问问,下次他打猎时我可以跟着。”
“我什么也不杀——我太小了——但是我能把山羊赶到你们捕杀的地方。你饿了,就来找我,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这双手还有些本事(说着,他伸出双手),如果你们落到陷阱里,我就有机会偿还欠你的,欠巴赫拉的,还有欠巴鲁的。祝你们都打猎好运,我的主人们。”
“说得好。”巴鲁发出低沉的声音,因为毛格利非常得体地表达了感激之情。蟒把头低下,轻轻在毛格利的肩上搁了一分钟。“你有一颗勇敢的心,还有礼貌的言语,”他说,“它们就能使你走遍丛林都不用怕,小人儿。但是现在,和你的朋友赶快离开这里吧,去睡一觉。月亮就要落下去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你最好不要看到。”
月亮正在山后沉落,一排排发抖的猴子挤在城墙城垛上,看起来像什么东西上的破破烂烂、颤抖不已的镶边。巴鲁下去到池子那里喝水,巴赫拉开始整理皮毛,卡滑到平台的中央,合上嘴巴,发出清楚响亮的声音,把所有猴子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
“月亮就要落下去了,”他说,“这么一点点光线,你们看得见吗?”
从城墙上传来一阵呜咽声,就像风刮过树梢:“我们看得见,卡。”
“好。现在开始跳舞一一卡的饥饿之舞。坐着别动,好好看。”
他围着一个大圈绕了两三周,脑袋左右晃动。接着,他开始圈成圆环,把身子环绕成数字8的形状,又变换成柔软的、烂泥般的三角形,又化成正方形和五边形,又盘成一座小山,一刻也不停息,一刻也不着忙,也没有一刻停下他那低低的哼唱。天变得越来越黑了,直到最后,拉长、移动的盘绕看不见了,可是他们仍然能够听见蟒鳞摩擦出的沙沙声。
巴鲁和巴赫拉像石头一般站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他们脖子上的毛都直竖起来,毛格利看着,心里疑惑着。
“邦达一洛格,”卡终于说话了, “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手脚敢动一下吗?说!”
“没有你的命令,我们手脚一下也不敢动,卡!”
“好!一齐向我靠近。”
一排排的猴子绝望地摇摇晃晃向前走,巴鲁和巴赫拉也跟着他们往前迈m僵硬的一步。
“:再靠近!”卡“咝”了一声,他们又都移动了一下。
毛格利把手放到巴鲁和巴赫拉身上,把他们拉开,这两个大野兽吃了一惊,仿佛从梦中醒来。
“手放在我肩上别拿开,”巴赫拉低声说道, “就放在那里,否则我一定会回去——回到卡那里去。啊!”
“只不过是老卡在地上盘了几个圆圈,”毛格利说, “让我们走。”他们j个就从城墙的一个缺口处溜了出来,走回丛林。
“呜呼!”巴鲁又回到寂静的树林里,站定后说道, “我再也不会跟卡做同盟了。”他全身都在抖动。
“他知道得比我们多,”巴赫拉说,他也在颤抖, “如果我再呆下去,不用一小会儿,我就会跑进他的喉咙里。”
“在月亮重新升起来之前,会有很多猴子走上这条路的,”
巴鲁说, “他打猎大有收获——以他自己的方式。”
“可这一切是什么意思呢?”毛格利问,他一点也不知道一条蟒蛇的迷幻威力的可怕, “我看到的只是一条大蟒蛇缠了一个又一个愚蠢的圆圈,一直缠到天黑。而且他的整个鼻子都在疼。嗬!嗬!”
“毛格利,”巴赫拉生气地说道, “他的鼻子疼都是因为你;我的耳朵、两肋、爪子,巴鲁的脖子、府膀被咬也都是为了你。
不管是巴鲁还是我巴赫拉,都要有好些日子不能轻松快乐地去打猎了。”
“这没有什么,”巴鲁说, “我们又重新拥有了这个人的小孩子。”
“这没错;可是他让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浪费了时间,我们本来可以用来打一场好猎的;受了伤,掉了毛——我背上的毛给拔掉了一半——最糟糕的是,我们损失了荣誉。你记着,毛格利,我是黑豹,可是竟然迫不得已请求卡来保护;还有,巴鲁和我都被那个饥饿之舞愚弄得像呆鸟一样。所有这一切,人的小孩子,都是你和那群邦达一洛格一起玩惹出来的祸。”
“对;是这样,”毛格利十分伤心地说道, “我是一个坏小孩子,我心里很难过。”
“嗯!丛林法律是怎么说的,巴鲁?”
巴鲁不希望让毛格利再有麻烦了,可是他不能擅自改变法律,于是他只好咕哝道:“悔恨不能代替惩罚。但是记住,巴赫拉,他还太小。”
“我会记住;但是他做了错事,现在就要惩处。毛格利,你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我错了。巴鲁和你都受了伤。惩处是应该的。”
巴赫拉打了他几下;从一只豹子的眼光来看,这是爱抚似的拍打,几乎拍不醒他自己的小豹崽子,但是对一个七岁孩子来说,这几下就打得很厉害了,是希望能够躲过去的一顿狠揍。
挨完了打,毛格利打了个喷嚏,站起来,一声没响。
“好了,”巴赫拉说, “跳到我的背上,小兄弟,我们回家。”
丛林法律美妙的一点是,惩罚能解决一切过失,以后就再也没有挑剔责备的麻烦了。
毛格利头靠在巴赫拉的背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把他带回家,在狼妈妈的身边放下时,他连醒都没有醒。
邦达一洛格的路歌
我们在半空抓住花彩飞荡,
再向上够得着嫉妒的月亮!
你不羡慕我们这欢腾一族?
你不希望你有更长的手?
你不愿意你的尾巴如此——这般——
就像丘比特的弓那样弯?
现在你生气了,不过——且慢,
兄弟,你的尾巴耷拉在后面!
我们在树枝上坐成一长溜,
美好的东西在脑瓜里晃悠;
我们梦想我们的成功,
完全取得,只用一两分钟——
那些高尚、伟大、美好的心愿,
我们只要想了,就算实现。
现在我们要去做什么——且慢,
兄弟,你的尾巴耷拉在后面!
所有我们听到的交谈,
蝙蝠、野兽、飞鸟的语言——
长皮的、长鳍的、长鳞的、长羽毛的——
它们的话,我们都能叽叽喳喳!
太棒了!太妙了!再来一遍!
现在我们说的是人的语言。
让我们假装我们是……且慢,
兄弟,你的尾巴耷拉在后面!
我们猴子就是这样的典范。
赶快加入我们,飞越松林,
又轻又高,抓住野葡萄藤。
凭着我们一路留下的垃圾和非凡的噪音,
肯定,肯定,我们要做一些伟大的事情!
“老虎!老虎!”
打猎怎么样,大胆的猎手?
兄弟,长久的守候我冷得发抖。
你捕杀的猎物怎么样?
兄弟,他还在丛林里吃草依旧。
让你骄傲的威力哪里去了?
兄弟,它已从我腰窝边上溜走。
你匆匆忙忙去哪里?
兄弟,我回我窝里——以死消愁!
毛格利进入村庄
现在,我们得回到第一个故事那里往下讲。毛格利在会议岩石和狼群搏斗之后,离开狼洞,下山来到村民们的耕地里。
但他没有在这里停留,因为这里离丛林太近了,他心里清楚,在大会上他至少已经结下了一个死对头。所以他匆匆忙忙地往前赶,沿着顺山谷而下的崎岖道路,步伐平稳地走了近二十里,来到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山谷敞开了,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平原,散布着岩石,还有一条条沟涧穿流其间。平原的一头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另一头是浓密的丛林,绵延到草地边上,好像是被人用锄头切断了绵延之势。整个平原,到处是耕牛和水牛在吃草,放牧的小孩子看见了毛格利,大喊起来,撒腿就跑;那些晃荡在印度每个村庄的黄毛野狗,也狂吠起来。毛格利继续往前走,他感到饿了。他来到村庄大门时,注意到了挪在一边的荆棘丛,那是晚上用来挡住村口大门的。
“哼!”他说。在晚上出来找东西吃时,他曾经不止一次碰见这样的障碍物。 “看来这里的人也害怕丛林中的居民。”他在大门边坐下来,等一个男人走出来的时候,他站了起来,张开嘴,用手指指,表示自己要吃东西。那个男人盯着他看过后,转身跑回村子里的街道上,大声喊叫祭司。祭司又高又胖,穿一身白衣服,前额上涂着红色和黄色的标记。祭司来到大门口,至少还有一百个人跟在他后面,他们盯着,谈着,喊着,用手指着毛格利。
“这些人,没有礼貌,”毛格利对自己说, “只有大灰猿才会像他们这样。”他把长发甩到身后,皱起了眉头。
“这有什么可怕的?”祭司说道, “你们看他胳膊和腿上的疤,都是狼咬的。他只是个从丛林里跑出来的狼孩罢了。”
这是很自然的,过去一起玩的时候,狼崽子们的牙齿往往会比他们自己以为的重一点,所以毛格利的胳膊和腿上全都是浅色的伤疤。然而,他将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把这叫做咬的人,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咬是怎么回事。
“哎哟!哎哟!”两三个妇女一起说道, “看被狼咬得,可怜的孩子!他还是个漂亮的男孩呢。他的眼睛像通红的火苗。我敢发誓,米苏阿,他长得和你的那个被老虎叼走的男孩真像呢。”
“让我看看。”一个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沉甸甸铜镯子的妇女说道。她用手掌遮在眉上,仔细打量毛格利。 “确实像。他是瘦了一点,不过他的相貌和我那个孩子一个样。”
祭司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米苏阿是这一带最富有的村民的妻子。于是他抬头仰望天空,一会儿之后,严肃地说道:“丛林带走的,丛林又还回来了。把这个孩子带回你的家,我的姐妹,别忘了给祭司以荣耀,因为他看穿世人的命运。”
“以赎买我的那只公牛发誓,”毛格利自言自语道, “这一切就像是另一场被狼群察看、接纳的仪式!好吧,既然我本来是人,现在我就必须变成人。”
那个妇女招手把毛格利带到她的小屋里去,人群也就散了。屋子里有一张红漆的床架,一个陶制的盛粮食的大箱子,上面凸出着奇特的花纹,还有六只铜锅,小壁龛里供奉着一尊印度神像,墙上挂着一面真正的镜子,就像农村集市上卖的那种。
她给他喝了很多牛奶,还吃了几块面包。她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凝视着他的眼睛;她想也许真是她自己被老虎叼去的儿子从丛林里回来了。于是她叫他:“纳索,噢,纳索!”毛格利没有显出他知道这个名字的样子。 “你不记得我给你穿上新鞋的那一天了吗?”她碰碰他的脚,坚硬得简直就像鹿角。 “不,”
她哀伤地说, “这双脚从来没穿过鞋子,可是你太像我的纳索了,你就当我的儿子吧。”
毛格利觉得不自在,因为他从来没有在屋顶下呆过。他看看茅草屋顶,发现他如果想走,任何时候都能把屋顶撕开,而且窗也没有窗栓。“如果听不懂人说的话,”他终于对自己说,“做个人又有什么好呢?现在我像个傻瓜,像个哑巴,就像人来到丛林里和我们在一起时的那个样子。我必须学会他们的话。”
他和狼群在一起的时候,模仿过丛林里公鹿的挑战声,也模仿过小野猪的咕噜声,那可不是为了好玩才学的。所以现在,米苏阿只要一说出一个词,毛格利马上就能模仿出来,而且很准确。天黑前,他已经学会了小屋里许多东西的名称。
可是上床睡觉又遇到了困难。毛格利不愿意睡在一个看起来那么像捕豹陷阱似的小屋子里,所以他们关门的时候他就从窗子跳了出去。 “让他随便吧,”米苏阿的丈夫说道, “要知道现在他还从没在床上睡过觉呢。如果他真是被送来替代我们的儿子的,他就一定不会逃走。”
毛格利舒展了身子,躺在耕地边上长着很高一片草的干净的地上。他还没闭上眼睛,一只柔软的灰鼻子就拱他的下巴。
“嗨!”说话的是灰兄弟(他是狼妈妈的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 “跟着你跑了二十里,就得到这样可怜的报答。你身上满是烟熏火燎的气味和牛群的气味,你已经像个人了。醒醒,小兄弟,我带来了消息。”
“丛林里的一切都还好吧?”毛格利紧抱着他,问。
“除了那些被红花烧伤了的狼,都还好。喂,你听着。
谢尔可汗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打猎了,皮毛重新长出来之后才会回来,他被烧得很重。他发誓说回来后一定要把你的骨头埋在维根加。”
“那可不一定。我也有一个小小的许诺。但是有消息总是好的。我今天晚上累了——许多新事物弄得我太累了,灰兄弟——一定要经常给我带消息来啊。”
“你不会忘记你是一只狼吧?人不会使你忘记吧?”灰兄弟焦虑地问。
“永远不会。我永远记得我爱你和我们山洞里的全家;但我也会永远记得,我被赶出了狼群。”
“你也可能被另一群赶出去的。人总归是人,小兄弟,他们说话就像池塘里的青蛙叫一样。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会在草地旁边的竹林里等你。”
毛格利成了放牛娃
那天晚上之后,有三个月的时间毛格利几乎就没走出过村口的大门,他要学习人的生活方式和习惯,很忙。首先,他得在身上缠一块布,这让他恼火;接下来,他要学习钱是怎么回事,这他可一点也搞不懂;他还要学习耕种,他看不出这有什么用处。村子里的小孩让他特别生气,幸好丛林法律教过他不要发脾气,因为在丛林里,要维持生命寻找食物就得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