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他害怕掉下去,他生起气来,可是他知道还是不要挣扎的好,就开始想办法。首先得送信给巴鲁和巴赫拉,照猴子走的这个速度,他知道他的朋友们远远地落在后面了。往下看是没有用的,他能看见的只是树梢,于是他就抬头向上望,远处蓝空中,鸢鹰奇尔盘旋着,从上面注意着丛林,等待着什么东西死去。奇尔看到猴子带着一个东西,就往下飞了几百码,想看看他们带的东西是不是好吃。他看清被拽到树顶上的是毛格利,听到他用鸢的语言喊道:“我们同出一条血脉,你和我。”
奇尔吃了一惊,发出了唿哨声。树枝摇摇摆摆遮住了男孩,奇尔急忙飞到另一棵树上,正赶上看到那张棕色的小脸又露了出来。“记住我的踪迹,”毛格利喊道,“告诉西奥尼狼群的巴鲁和会议岩石的巴赫拉。”
“用谁的名义呢,兄弟?”奇尔以前从没见过毛格利,不过,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青蛙毛格利。他们叫我人的小孩子!记住我的踪——迹!”
最后一句话是尖叫出来的,那时他正被夹着在空中飞荡。
奇尔点点头,直冲云霄,直到他看上去像一粒灰尘那么大,就停住了,用他那望远镜般的眼睛注视着毛格利和他的护送者飞跃而过,引起树冠一阵摇晃。
“他们绝对走不远,”奇尔暗自笑道, “他们从来就没做成他们一开始想做的事。总是寻找新花样,这就是邦达一洛格。
这一次,如果我还有点眼光的话,他们已经为自己惹下麻烦了,因为巴鲁可不是初出茅庐,至于巴赫拉,据我所知,能杀死比山羊更厉害的家伙。”
于是,他扑腾着翅膀,两脚收拢在身子下面,等待着时机。
与此同时,巴鲁和巴赫拉又气愤又伤心,不禁大发雷霆。
巴赫拉从来没有爬得那么高,可是细树枝受不住他的重量断了,他滑下来,抓得满爪子都是树皮。
“你为什么不警告人的小孩子?”他对可怜的巴鲁咆哮,巴鲁笨拙地跑着,还想赶上猴子, “你不警告他,把他打个半死又有什么用?”
“快点!噢,快点!我们——我们也许还能赶上他们!”巴鲁跑得气喘吁吁。
“就你这种速度!连一头受伤的牛不费劲也跑得出。法律教师——打小孩的能手——这个样子前后滚上一英里,你就会爆炸了。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制定一个计划。现在不是追赶的时候,如果我们跟得太近了,他们说不定会把他扔下来。”
“啊呀!呜哇!他们说不定已经把他扔下来了,说不定已经带他带得厌烦了。谁能相信那些邦达一洛格呢?把死蝙蝠扔到我的头上!给我发黑的骨头吃!让我滚进野蜂窝被蜇死吧,把我和野狗一块埋掉,因为我是最不幸的熊!啊呀!呜畦!噢,毛格利,毛格利!为什么我没有警告你提防那些猴子,却打你的头呢?这会儿我也许把一天的功课全从他脑袋里打跑了,在丛林里忘记了主人语言,他会很孤独。”
巴鲁用掌抱紧耳朵,在地上滚来滚去,呻吟着。
“至少他刚才背给我听的主人语言是正确的,”巴赫拉不耐烦地说, “巴鲁,你既没有记性也不讲究尊严。如果我黑豹像豪猪伊基一样,蜷起身子,叫唤个不停,丛林会怎么想?”
“丛林怎么想我才不在乎呢。他现在也许已经死了。”
“除非他们为了好玩把他从树枝上扔了下来,或者是出于无事可做而杀了他,我是不为这个人的孩子担心的。他很聪明,受过很好的教育,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双让丛林野兽害怕的眼睛。可是(真是太糟糕了)他现在是在邦达一洛格的控制之下,他们因为生活在树上,对任何丛林居民都不害怕。”巴赫拉舔着一只前爪,苦思冥想。
“我多么蠢呀!哦,我这个肥胖的、棕色的、只会挖树根的傻瓜,”巴鲁说着,猛然伸直了身子,“野象海斯说得对, ‘一物降一物’;他们这些邦达一洛格害怕的是岩蟒卡。说到爬树,他们能的卡也能。他还在晚上偷小猴子。只要小声提一下他的名字,他们那讨厌的尾巴就变得冰冷僵硬了。我们去找卡吧。”
“他能为我们做什么呢?他不是我们这一族的,没有腿——却有一双最邪恶的眼睛。”巴赫拉说道。
“他确实老谋深算。可最重要的是,他总是很饿,”巴鲁很有信心地说, “我们可以答应给他一些山羊。”
“他吃饱了能睡上整整一个月。说不定现在就睡着呢,就是醒着,要是他更愿意自己去猎山羊呢?”巴赫拉对卡了解得不多,自然会产生一些怀疑。
“假如是那样,你和我都是老猎手了,还可以跟他讲些道理。”巴鲁用他无力的棕色肩膀蹭了蹭黑豹,他们就一起出发去找岩蟒卡。
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舒展着身子,躺在下午阳光中的一块温暖的岩石上,欣赏着自己美丽的新外衣。最近十天,他才隐退下来,换了一身新皮,这会儿他确实非常华丽——突然他那长着大笨鼻子的脑袋沿着地面急驰,三十英尺长的身子扭成奇特的结和圈,一想到就要到口的午餐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还没有吃东西,”巴鲁一看见那棕色和黄色相间的漂流衣服,就松了一口气。“小心点,巴赫拉!他换过皮后总是有点鲁莽,攻击起来十分迅猛。”
卡不是毒蛇——事实上他还真瞧不起那些毒蛇,认为他们其实是胆小鬼——他的力量全在他的盘缠上,谁的身体一旦被他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打猎好运!”巴鲁喊着,坐了下来。和他那一族的所有蟒蛇一样,卡很有些聋,一开始他没听清巴鲁的招呼。他盘起身子以备不测,头往下放低了一些。
“大家打猎好运,”他回答道, “噢,是巴鲁,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打猎好运,巴赫拉。我们当中至少有一个需要吃东西啦。这会儿有什么猎物的消息吗?有只母鹿,还是一只小的公鹿?我的肚子像一口枯井。”
“我们正要去打猎,”巴鲁说得漫不经心。他知道一定不能对卡性急,他实在太庞大了。
“请允许我和你们一起去,”卡说, “一次打多打少对你们,巴鲁和巴赫拉,都没有关系,可是我——我得在林中的小路上等呀等上好几天,耗上半夜爬到树上,才有机会抓住一只小猿猴。嗨!现在的树枝再也不是我年轻时候的树枝了,它们不是腐烂了就是干枯了。”
“也许你太重了,这也有点关系。”巴鲁说。
“我身体的长度正好一一正好的长度,”卡有点骄傲地说道, “总而言之全怪那些新长的树枝。我上一次打猎差一点点儿就摔了下来——真的,就差一点点儿——我的尾巴没把树缠紧,滑下来的声音惊醒了那群邦达一洛格,他们想出最恶毒的名字骂我。”
“没长腿的黄地虫。”巴赫拉的嘴唇在胡子底下动着,好像他正努力记起什么事情。
“咝咝咝咝咝!他们这样骂过我?”卡问。
“他们上个月对我们喊叫的就是这一类的话,但是我们从来就不理睬他们。他们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甚至说你所有的牙都掉光了,不敢面对任何比小崽子大的东西,因为(他们确实太无耻了,这些邦达一洛格)——因为你害怕公山羊的角。”巴赫拉毫不费力地说下来。
一条蛇,特别是像卡这样小心谨慎的老蟒蛇,很少把自己的愤怒表现出来,可是巴鲁和巴赫拉能够看到卡喉咙两边大块的肌肉不断地起伏、膨胀。
“那群邦达一洛格已经换了地盘,”他平静地说, “我今天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听到他们在树顶上吵吵嚷嚷。”
“我们现在追的正是——正是那群邦达一洛格。”巴鲁说。
话堵在喉咙,好不容易才说出来,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第一次一个丛林居民对猴子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兴趣。
“毫无疑问,一定不是一件小事惊动了两位猎手——我肯定你们还是丛林里的两个头领——追踪邦达一洛格。”卡彬彬有礼地回答,同时好奇心大增。
“说实在的,”巴鲁开口道, “我只不过是西奥尼狼崽子的法律教师,年纪大了,有时又很愚蠢,这位巴赫拉——”
“不过就是巴赫拉,”黑豹说着,又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他不相信谦恭有什么用。 “麻烦就在这里,卡。那群偷坚果摘棕叶的家伙,偷走了我们的人的小孩子,也许你听说过他。”
“我从伊基那里听到过一些事情(伊基身上的硬刺让他十分自以为是),说有个人一般的东西被狼群接纳了,可是我并不相信。伊基总是道听途说。”
“但是这是真的。他是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人的小孩子,”巴鲁说, “是人的孩子中最好、最聪明、最勇敢的——是我自己的学生,他会使巴鲁的名字响遍整个丛林;而且,我——我们——爱他,卡。”
“咝!咝!”卡说着,来回摇头, “我也知道什么叫做爱,我还有一些故事可以讲——”
“那需要一个月明风清的晚上,我们都吃饱了以后,才能恰如其分地赞美爱,”巴赫拉连忙说道, “我们的人的小孩子现在正在那群邦达一洛格手里,我们知道在所有的丛林居民中,他们只害怕卡一个。”
“他们只害怕我一个。他们怕得有道理。”卡说, “喋喋不休,愚蠢透顶,得意洋洋——得意洋洋,愚蠢透顶,喋喋不休,这就是那些猴子们。人那种东西落到他们手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摘下坚果,玩厌烦了就扔掉。他们扛着一根树枝扛了半天,打算派大用场,可是又咔嚓一声折成了两半。那个人一般的东西现在可没有什么好羡慕的。他们叫我——‘黄鱼’,是不是?”
“虫——虫——地虫,”巴赫拉说, “还有其它一些难听的话,我都羞于说出口。”
“我们必须提醒他们,说起他们的主人时要放客气一点。
啊——咝!我们必须帮助一下他们那恍惚错乱的记性。他们带着那个小孩子跑到哪里去了?”
“只有丛林才知道。我相信是朝日落的方向去了,”巴鲁说道, “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卡。”
“我?我怎么能知道?他们正好挡了我的路的时候,我才抓他们,但我不猎取邦达~洛格,也不猎取青蛙——或者水坑上的绿色浮藻,只要他们不挡我的路。”
“抬头,抬头!抬头,抬头!喂!喂!喂!抬头看,西奥尼狼群的巴鲁!”
巴鲁抬起头,看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原来是鸢鹰奇尔,正快速往下飞来,阳光在他翅膀朝上的那一面上闪耀。快到了奇尔回巢睡觉的时间了,可是他一直在丛林上空盘旋,寻找棕熊,丛林枝叶茂密,很容易就看不到漏过了。
“什么事?”巴鲁问。
“我看见毛格利在邦达一洛格当中。他叫我告诉你。我察看过了。邦达~洛格把他带过了河,带进了猴城——冷窝。他们也许在那里呆一个晚上,或者十个晚上,或者一个小时。我已经让蝙蝠在黑夜里监视他们了。这就是我带来的消息。打猎好运,下面的各位!”
“祝你吃得饱睡得香,奇尔,”巴赫拉喊道, “下次打猎的时候,我会记着把猎物的头单独为你留着,噢,最好的鸢鹰!”
“没什么,没什么。那个男孩会讲主人语言。我只是尽了自己的力。”奇尔向上盘旋,朝他的柄息处飞去。
“他还没有忘记用他的舌头,”巴鲁骄傲地笑了一下,说道,“想想吧,这么小的小家伙,被拉扯着越过树林的时候,还记得鸟类的主人语言!”
“它是被牢牢地打进他的脑袋里的,”巴赫拉说道, “可我还是为他骄傲,现在我们必须去冷窝。”
他们都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只是丛林居民很少有谁去过,因为他们叫做冷窝的地方是一座废弃的城市,掩没在丛林中,野兽们很少占用曾经被人占用过的地方。野公猪会跑到那里去,但打猎家族的动物们不会。况且,到处为家的猴子们住在这个地方的时间不比住在其它地方少,没有一只自尊的动物会到这附近来,除非是干旱的时候,那些破败不堪的水槽和水池里还盛着一点点水。
“有半个晚上的路程——以最快的速度。”巴赫拉说。巴鲁看上去很严肃, “我会尽最大的力。”他焦虑地说道。
“我们不能等你了。你在后面跟着吧,巴鲁。我们必须撒腿快跑——卡和我。”
“不管有腿没有腿,我反正能和你的四条腿并进齐驱。”卡说得很干脆。巴鲁还想努力快一点,结果却只得坐下来喘气,他们就留下他随后赶来。巴赫拉以飞快的豹子步伐,急匆匆往前赶;卡什么也不说,却像巴赫拉一样卖力,这条巨大的岩蟒和巴赫拉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当他们来到一条山间溪流的时候,巴赫拉赢了,因为他一下跳了过去,而卡得游过去,游的时候他的头和两英尺长的脖子露在水面上。不过一到陆地,卡又赶了上去。
“凭着那把给了我自由的破锁起誓,”夜幕降临时,巴赫拉说,“你跑得真不慢!”
“我饿了,”卡说,“而且,他们骂我是浑身斑点的青蛙。”
“虫——地虫,一身黄皮。”
“反正都一样。我们快走吧。”卡的身子好像是涌动的水一般,贴着地面向前冲,直直的眼睛寻找着捷径,沿捷径飞奔。
在冷窝,猴子们早就不把毛格利当朋友了。他们把这个男孩带到这座废弃的城市,自己玩了起来。毛格利以前从来没看到过印度的城市,这里尽管几乎是一片废墟了,可是看起来仍然美丽壮观。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在一座小山上建造了这座城市。你仍然可以找到石砌小路的痕迹,它通向毁弃的大门,大门只剩下了几块碎木片,挂在磨损、生锈的铰链上。树有的伸到墙里,有的长出墙外;城垛倒塌了,腐坏了,野藤蔓从塔的窗口披挂下来,塔墙上也是枝蔓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