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自由的兽民们,当月亮初升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四个。
然后我就去找凶手报血仇,发现是野狗。”
“有多少只?”毛格利马上问。群狼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怒吼。
“我不知道。我咬死了他们三个,可最终还是他们像追赶公鹿一样追赶我;他们追我,我只剩下三条腿奔跑。你们看,自由的兽民!”
他伸出伤残的前脚,上面全是黑乎乎的血,已经干了。他的身子也被咬得非常严重,喉咙也被撕破了,伤得令人担忧。
“吃吧。”阿克拉说,他从毛格利带给他的那块肉旁站了起来,那只离群者扑了上去。
“这块肉不会白吃的,”最强烈的饥饿感稍微得到一点缓解后,他说道, “给我一点力量,自由的兽民,我还要厮杀。新月初升时还满满的窝现在空空荡荡,血债还没有偿还。”
法奥听到他的牙齿在一块腰腿骨上咬得格格直响,不禁赞赏地咕噜了一声。
“我们需要你的牙齿,”他说,“野狗们的崽子也一起来了?”
“不,不。全是红色的猎手,是狗群里的成年狗,一个个在德坎吃蜥蜴吃得又沉又壮。”
独行者所说的野狗,是德坎的红色猎狗,他们正厮杀而来;狼群很清楚,即使是老虎也会把刚打到的猎物让给这种野狗的。
他们在丛林里长驱直人,碰到什么就把什么扑倒在地,撕成碎片。虽然他们个头没有狼大,也不及狼一半灵巧,可是他们非常强壮,而且数量非常多。比如这种野狗非要壮大到一百只才自称为一群,而四十只狼就能组成一个相当大的狼群了。毛格利经常四处游荡,曾经到过德坎丘陵草原的边缘,看到过这些无所畏惧的野狗在小凹地和生草丛里睡觉、玩闹、搔痒,他们就把那样的地方当作窝。他蔑视、憎恶他们,因为他们散发出来的气味和自由兽民不一样,因为他们不住在洞里,特别是因为他们的脚趾间长着毛,不像他和他的伙伴们的脚那么干净利落。不过他也知道,海斯告诉过他,这种野狗猎群是非常可怕的。就连海斯也避开他们的队伍,除非他们被杀死,或者是猎物稀少,他们是不会往前挪动个地方的。
阿克拉也知道一些野狗的事,他平静地对毛格利说: “就是死在狼群中,也比孤单单没有头领强得多。这是一次打猎的好机会,也是——我最后一次机会。可是你是个人,还有许许多多个日日夜夜,小兄弟。往北去,躲一躲,等野狗过去之后,如果还有活着的狼,他会把搏斗的情况带给你。”
“啊,”毛格利十分严肃地说, “我一定要到沼泽里去抓小鱼,到树顶上去睡觉,或者求邦达一洛格帮忙,一边吃果子,一边看着狼群在下面搏斗吗?”
“这是生死搏斗,”阿克拉说, “你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些野狗——红色杀手。即使是带条纹的家伙——”
“噢哇!噢哇!”毛格利嬉皮笑脸地说, “我已经杀死了一个带条纹的家伙,而且我心里确信,如果谢尔可汗嗅出一群野狗穿过了三个打猎领地,他肯定会离开自己的伙伴到野狗那里找肉吃。现在你听着:有一只狼,是我的爸爸,有一只狼,是我妈妈,还有一只老灰狼(他不太聪明,现在毛也变白了)既是我爸爸又是我妈妈。因此,我——”他提高了嗓音, “我要说,当野狗群来了的时候,如果他们来的话,毛格利要和自由的兽民同生共死,一起战斗;我还要说,凭着赎买我的公牛——凭着巴赫拉为赎买我而付出的公牛,这些过去的事你们也许不记得了——起誓,我说的话这些树和这条河都听到了,如果我忘记了它们也会牢牢记住;我要说我这把刀对于狼群来说就j黾一副牙齿——而且我并不认为它很钝。这就是我说出的话。”
“你不了解野狗群,说狼话的人,”独行者说道,“我只是想在他们把我撕成很多碎片之前,跟他们清算血债。他们边走边杀,走得很慢,两天里我就会恢复一点力气,我就再去讨还血债。至于你们,自由的兽民,我的意见是往北去吧,暂时少吃点,等野狗走了再说。这场打猎可没有什么肉好吃。”
“听听独行者说的!”毛格利笑着说道, “自由的兽民们,好像我们必须到北方去,吃河岸上的蜥蜴和老鼠,以免不小心遇上野狗。当我们躲在北方的时候,野狗就会把我们打猎场地里的一切都杀光,然后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地方再还给我们。野狗不过是一种狗——而且是小狗崽子——红毛,黄肚皮,没有窝,每只脚趾间都长毛的家伙!他们一窝生六到八个小崽子,像蹦蹦跳跳的小老鼠基凯一样。看来我们确实必须逃跑了,自由的兽民们,去乞求北方兽民的允许,给我们一点死牲口的内脏和烂肉!可是你们都知道这句俗话吧: ‘北边是害虫,南边是虱子,我们属于丛林。’你们选择把,选择吧。这是一次伟大的打猎!为了狼群——为了整个狼群——为了我们的狼窝和狼崽;为了杀进去再杀出来;为了追赶母鹿的伴侣和在洞里的幼崽:必须交战!——必须交战!——必须交战!”
狼群爆发出低沉的怒吼,应答毛格利,声音就像黑夜里一棵大树轰然倒下。“必须交战!”他们喊道。
“你们留在这里和他们在一起,”毛格利对四个狼兄弟说,“我们需要每一副牙齿。法奥和阿克拉必须做好战斗准备。我去数一数究竟有多少条狗。”
“这是去送死!”独行者喊道,半抬起身子, “一个身上没长毛的人怎么能够和红狗对抗?记住,就连带条纹的家伙——”
“你真是一个独行者,”毛格利也对他喊道, “等红狗死了以后我们再谈谈吧。大家打猎好运!”
毛格利向蟒蛇讨教
他匆忙冲进黑暗,浑身兴奋,几乎顾不上看脚下,结果一下绊倒在卡盘起的巨大身体上,这条大岩蟒正守候在河边鹿常走的小径旁。
“咔——咝——哈!”卡生气地说,“乱踩乱撞,搅乱了夜间的狩猎,这是丛林里的做法吗?——而且是在打猎进行得好好的时候。”
“是我的错,”毛格利说着,自己爬起来, “其实我正在找你,扁头,可是每次见面,用我的胳膊比量一下,你总是又长了一截,又粗了一圈。丛林里没有谁比得上卡,聪明,强壮,德高望重,而且最漂亮。”
“你说得这么好听是想把我引到哪里去?”卡的声音变温和了, “上次有一个人的小孩子拿着把刀,往我头上扔石头,还骂我是树上的猫等等难听的名字,就因为我在露天睡觉。这事过去还不到一个月呢。”
“是啊,让赶过来的每一只鹿都跑得无影无踪,毛格利在打猎,而就是这同一个扁头太聋了,听不见他的呼哨,让鹿径通畅无阻。”毛格利镇静自若地回答着,在盘成圈的、色彩斑斓的蟒蛇身上坐下来。
“这会儿这同一个人的小孩子又来了,对这同一个扁头说一些软绵绵、麻酥酥的话,说他聪明、强壮、漂亮,这同一个老扁头相信了他,为他这个扔石头的小孩子盘起了身子,现在——现在你感觉舒服了吧?巴赫拉能给你这么舒服的地方休息吗?”
卡像通常一样,用自己的身子做了半张软软的床,垫在毛格利的身体下面。毛格利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抓起那缆绳般柔软的脖子,把卡的头放到自己的肩上,然后把晚上丛林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也许我还算得上聪明,”卡听完后说, “可我确实太聋了,要不我就会听到‘匪殴’了。我还有点奇怪食草动物为什么惊慌不安呢。一共有多少只野狗?”
“我还没有看到。我急匆匆来找你,你比海斯年纪还大。不过,噢,卡,”说到这里,毛格利快活地扭了扭身子, “这是一次伟大的打猎。我们当中很少有几个能看到下一次的月亮了。”
“你要参加打猎吗?记住,你是一个人;记住,狼群是怎么把你赶出去的。让狼去对付狗吧。你是一个人。”
“去年的果实已经变成了今年的黑土,”毛格利说, “我确实是一个人,可是我心里认为我是一只狼,我今天晚上也说过了。我还召唤树和河记住我的话。我是自由的兽民,卡,直到野狗离开。”
“自由的兽民,”卡咕噜道, “自由的贼!你忘不了那几只死掉的狼,就把自己绑到了死亡的绳扣上。这可不是什么好运气的打猎。”
“这是我说过的话,这些树知道,这条河知道。在野狗离开之前,我不收回我的话。”
“呐——咯——咝!这样的话就什么都得改变了。我本来想带你一起去北方的沼泽,可是说过的话——即使一个光身子、没长毛的小孩子说过的话——也是话。现在我,卡,说——”
“好好想想,扁头,不要把你自己也绑到死亡的绳扣上。我不需要你许下什么诺言,因为我很清楚——”
“那就这样吧,”卡说,“我不许诺言;不过野狗过来时,你打算怎么办?”
“他们一定要从维根加河游过来。我想在浅水的地方用刀迎战他们,狼群跟在我后面;这样又刺又戳,也许能使他们在河里退后一点,或者冷却一下他们充满热望的喉咙。”
“野狗既不会退后,他们的喉咙也不会冷却,”卡说, “当打猎结束之后,就既没有小孩子,也没有狼崽子了,只会剩下一堆枯骨头。”
“啊啦啦!我们要死,就死好了。这将是一次伟大的打猎。
不过我还太年轻,没有经历过许多雨季,既不聪明也不强壮。
你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卡?”
“我经历过一百个又一百个雨季。海斯还没长出乳白色长牙的时候,我就在尘土里留下很大的痕迹了。以第一只蛋发誓,我比许多树都年纪大,丛林里发生的一切我都见过了。”
“可是这一次是新的打猎,”毛格利说, “野狗以前从来没有和我们发生冲突。”
“太阳底下无新事。将要发生的无非是过往岁月的重现,只不过忘记了,要往后追溯一下。你安静点,我来数数我过去的年月。”
很长一段时间,毛格利背靠着岩蟒盘起的身子;卡的头一动不动地靠在地上,回忆他自从蛋里孵化出来的那天起所见过和所知道的一切事情。光亮似乎从他眼中消失了,只留下两颗凝滞的蛋白石似的眼珠,他的头不时会僵硬地左右移动一点点,好像是在睡梦中打猎。毛格利安稳地打起瞌睡来,他知道,打猎之前睡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他已经训练得不管白天黑夜的任何时候都能入睡。
后来他感觉到垫在他身体下面的卡的背变得越来越粗大,原来巨蟒在鼓气,身子膨胀起来,咝咝的声音像是从钢鞘里拔出剑来。
“我看见了过去所有的岁月,”卡终于说道, “看见的巨树,老象,光秃秃、尖溜溜的岩石,上面还没来得及长青苔。你还活着吗,人的小孩子?”
“月亮刚落下不一会儿,”毛格利说,“我不明白——”
“哈——咝!我又是卡了,我知道这一点也不一会儿。我们现在到河里去,我来告诉你:怎么对付野狗。”
他转过身,像一支箭一样笔直地朝维根加河主流奔去,在和平岩石上面一点的地方跳进水里,毛格利在他旁边。
“不,不要游。我走得快,骑到我背上来,小兄弟。”
毛格利左胳膊搂住卡的脖子,右胳膊贴着身子放下,伸直了腿。卡逆流而上,就像是他自己在游泳似的,受阻的水流泛起的波纹环绕着毛格利的脖子,像是一圈褶边,他的脚在岩蟒挥动身体形成的漩涡里来回摆动。和平岩石往上一两英里,维根加河变窄,在两旁是八十到一百英尺高的大理石山岩的峡谷里奔腾,像水车的水流一般湍急,从千奇百怪的石头间穿越而下。毛格利可不会让水烦心,世界上没有什么水能让他产生丝毫的恐惧。他看着峡谷的两边,不安地嗅着鼻子,空气里有一股酸甜的味道,很像是大蚂蚁堆在夏天散发出的味道。他本能地沉到水里,只是不时地伸出头来呼吸,卡把尾巴在一块没在水里的岩石上缠了两圈,固定住身子,把毛格利圈在当中。河水匆匆奔流。
“这里是死亡之地,”男孩说, “我们干吗要来这里?”
“他们在睡觉,”卡说, “海斯不会躲避带条纹的家伙,可是海斯和带条纹的家伙都会躲避野狗,野狗他们说不躲避任何东西。然而这些岩石上的小东西躲避谁呢?告诉我,丛林的主人,究竟谁才是丛林的主人?”
“这些小东西。”毛格利小声说, “这里是死亡之地。我们走吧。”
“不,你好好看看,他们在睡觉呢。我还没有你胳膊那么长时,这里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