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天走进门,悄无声息。司机没有跟进,因为他没有权利走进许家府邸的,这就如同家门一样,没有经过主人允许,外人不可私闯。
进了门之后,门口那种肃穆浓厚的气息就消失了。视野豁然开阔,走过宽敞门口,两侧开放着各式各样彼此争奇斗艳的花朵,花开的正艳,也有的花仅仅开出花骨朵,还有些花花瓣都谢了,两侧抖落的花瓣如同裙衣,光秃秃的根被众多艳丽花朵包围,倒也是注意不到。
花的前方是香樟树,两颗树如同绿色巨人守御着门前,亘古如同永恒伫立着。香樟树的叶子漫天飞舞,还在半空中漂泊的绿叶如同狂风飓浪中孤单小船,向上向下的翻飞不断,最终落到地面,或者落到男人肩上。
香樟落叶了,在初春凛冽寒风中。
看得出男人站了很久,肩膀上挂满落叶,远远望去,像是一尊青色树。他定定的站在那里,如同山岳,承托众生,十年不见,他的浩瀚气势已然比深渊还冷漠,比海底中剧烈水压还要强劲。
他搀开肩上落叶,大步向着凝固的许天走去。随着落叶抖落,许天看清楚了他的容貌。岁月似乎不能在许虎山的身上打上记号,十年前相同的眉宇,温文儒雅。
他呵呵一笑,飞舞在半空中的落叶愈发猖狂,汇聚成了漩涡,如同海面上狂舞的暴风卷。凛冽寒风如同利刃侵袭落叶的阵势,落叶无法阻挡,随着寒风飞遍许府。落到许天面前,落到许虎山的面前。
飘扬的如同大雨滂沱中接连不断的雨幕,一波飞舞,马上如同接线的轨道一般迅速融洽。一直到落叶归地,如同大雨落幕。许天胸中的激荡也已经平复。
竟有点不敢看许虎山的眼睛,那双眼睛,波涛汹涌黑色的瞳孔深沉如黑洞,吞噬了光线。
“天儿。”许虎山轻声说,比十年前更加轻柔,“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当然不好,但许天怎么说出口呢。他当初离开封成,就是为了帮助他,不希望许虎山有左右为难的局面。如今难道要他背离其道,仅仅为了发泄出心中的郁愤吗。
“当然很好了。”许天喑哑着嗓子,嗓音低沉,“许蝶呢?你呢?”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我很想你们。”他可以在任何人不知道的情况下默默叨念,但此刻真的面对面,竟然发现羞于启齿。他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形象,几乎可以想到说出后的面红耳赤。
想起十一年前他的伟岸背影,那时候他说了一句好帅啊。在那一刻,这个背影也成为了许天的目标。他潜移默化的想要泰山崩不惊于色的心态,父亲总是面色总是平静的,那平静下不知深藏着多少的汹涌与澎湃。
他就像海面,海面风平浪静,海底生物厮杀。永远不显山不显水,这已经化为许虎山的习性。
许虎山像是看出来他的心思,不再刻意盯着他躲躲闪闪的明灭目光。沉吟半响,许天终于抬起头,紧紧盯着老爹平静但深处挣扎的瞳孔。他犹豫时,都会把头略略抬起,以最低的角度看天空,沉吟半饷。
“你们过得不好吗?”许天语气里怒意滔天,又微微有些心酸。
“不,是许蝶。”他叹了口气,“她伤心了很久,一个劲的找你,找不到你就哭,哭的双眼红肿,哭的小脸满是泪痕。饭也不好好吃,我答应她,十年后,你就会回来。她才慢慢振作起来。”
“在那之后,她就像长大了。变得沉默了很多,不过跟你不一样,你是不得已的沉重,她呢,像是冷漠的薄冰一样。”许虎山抬手理了理许天的发丝。
许天的眼睛沉默,如同湖面平静上漂浮的莲花,凝固成琥珀晶石。手指握了又握,紧了又紧,青白色与红润色不停交替,
面容却是平静的令人啜泣,但可以想象这平静下深藏着多少的心酸与苦痛。这与许虎山的神情一模一样,平静如同深渊下的海,海中的水流湍流涌进。
“我想许蝶。”他拉开书包拉链,嘶的一声似乎惊破了沉寂,拿出木框包裹的相片,摩挲着那个天生丽质的脸“很想很想,那么,告诉我父亲,她在哪里?”
“她在封成最好的学校上学。”许虎山一副意料之内的笑容,顿了顿,“白林学院。”
许天对父亲低声说放我下来,双脚落地后头顶或肩膀上的落叶纷纷飘落,在半空几个旋转后,地面一小块仿佛化为绿色的海洋,在微风中浮浮沉沉。
还没有关闭的拉链,书包里面的空间不知为何异常的大,超过视野中书包的三四倍,一只手摸进去堪堪达到一半的高度。从侧面看进去,幽深仿佛没有月亮下的黑夜。
他关闭主背包,拉开下面那个较小包裹的拉链,许虎山静静望着他,“嘶”的两次声响在寂静园亭里回荡。手中已经拿出暗蓝色的薄面方块,暗蓝色仿佛即将堕落的星辰,是那种颜色的光芒。
按住两秒,暗蓝色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堕落的星辰被注入生机,重新焕发出璀璨的光辉。手指不规则的在屏幕上划动,莹莹的屏幕闪现出由各色拼绘而成的图画。
屏幕色彩斑斓,流动着种种字符文字,配上扭曲而生动的图画加以解释。他纤细白皙的手指不停移动,墨绿色的乱码在漆黑背景上迅速变换,这种变换的速度几乎如同音速,如同海天一色的星辰亮蓝色发挥出犹如剧毒蛇的毒素般的光芒。
许虎山一直紧紧盯着墨绿与星辰蓝相互映照的屏幕,神情平静。
最终屏幕出现满满的文件,一排排整齐的排列着,就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整理的图书馆般整齐,每个文件打着前缀“白林”,不敢相信,一个人在半盏茶的时间内攻破一所高级学院的防御措施。
香樟树叶落于屏幕,凛冽寒风呼猎猎的咆哮着,起风了,落下的树叶再次旋舞,如同秋日中枫叶降落恢弘,如同青色的海潮。二人静静站在青色海潮中,像是披风斩棘的智者。
许天手中不停划动,那双手白皙修长就像钢琴师的手指,骨节匀称,眼睛俯瞰着白林学院的各种机构活动以及课程的安排,那根本不像是观察,而是山峰对山半角之人的俯视。
接下来手停下了运动,最后轻轻一拍闪烁着莹蓝色光芒的屏面,所有的光芒彻底消失,又恢复成原先死寂暗蓝色。低头像是沉思,半会后,一盏茶变凉的时间彻底逝去。
“设施措施课程的教导都很完全。”他轻声对许虎山说,“白林学院确实无愧于封成最佳院校一称。”
许虎山苦笑,低头对向许天明亮的双眼,却发现他笑的很开心。
因为许蝶并没有受苦吗,他可真是错了,当初许天离开的时候,那个倔强而调皮的小女孩几乎到了以泪洗面,绝食的地步了。还是因为看到了许虎山无可奈何的苦笑,那么他的情趣还真是低下,低到太平洋里最深的海底去了。
换个角度,这小子也不好好想想,自己又不可能糊弄随意打发许蝶,又不会戏弄许天,你至于下这么大的功夫破解白林学院的防御系统再去观察么?但从这个照面里看,他也真正的意识到许蝶在他心里占多大的分量,自己看着都觉得沉甸甸的仿佛就要压塌心脏。
“明天我去找她。”许天把暗蓝色超薄面放回黑色背包里,关闭拉链,回拉的声音倒是轻微的很。
“今晚在家里休息休息吧,明天我送你去白林学院。”许虎山把背负的双手抽出来,再次抱起许天白皙柔软却充满坚韧弹性的身体。算是答应了许天的要求。
“嗯。”许天低声应道。
整个对话过程平淡而静默,一如十年前的饭时,安静的只有器物相互碰撞而发出的响声。仿佛空间中只有寂静与碰撞余留的声音,也好像一滴水滴落发出的轻微啪嗒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时候许天不觉得气氛尴尬,现在当然也不觉得气氛尴尬。即使分别十年,但时间仿佛定格不再如同水流一般逝去,一如从前。那个时候就是简短的对话,偶尔眼神的碰撞,一切不必言语,只需要一道瞳孔里的光。说出来的话都是为了加重气息。
许天感觉很放松,就像是站在世界的起点,只需要盯着海水的潮起潮落,太阳的东升西沉,其他什么都不必顾忌。那是在那个人身旁不曾拥有的。她的身上只有无尽威严以及强烈的自尊心而铸起的冰冷光芒,即使她明艳傲立独裁。
许天期待明日的到来,但同时忐忑着。就像是期待考试成绩的下发,又害怕自己考得不好的情感一样。
是那种情感,他的屁股坐在许虎山宽厚的臂膀上,按着自己的胸膛,然后缓缓舒气。像是吐出内心中淤积的浊气。
“啊!明天的生活就要来到,把从前的过去的来来往往的事都暂时忘掉吧!”他在心里怒吼,为自己壮气。
“……。”
太阳最耀眼的时刻已经过去,光芒渐渐变弱,如同樱花,在绽放出最美好时即刻堕落。暮色就要来临,黄昏的余晖流淌到云朵上,仿佛火炉在云的下方熊熊燃烧,天空清明,整片天空变成炫目的金红色,与燃烧着的云彩掩映。
在那个森林环绕的小木屋里,许天静静躺了一下午。窗明几净,看得出有人仔细清理过。白色窗帘在风中飞扬,清寒凉风,但却毫无风声。仿佛世界隔绝的地方,好平静啊。呆的久了,几乎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痕迹的人。
他抛掉这个想法,窗外一阵富有节奏的沙沙声,向窗外望去,金红满面,树叶被涂上宛如枫叶一样的深红色,在凉风中起舞。如同一片火红色的海潮,上下起伏着。
许天喜欢这种景色,凄美的如同浴血奋战的战士在战场中唱着哀凉战歌,那种落幕般的结局,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他的目光然后转移到床边柜台上放着的黑色书包上,拉开拉链,熟悉的“嘶”声,却仿佛在脑海中漫开,清晰无比。把手伸进去,触感很光滑,光滑的像是蛇皮,冷的发寒。
他把那个触感像是蛇皮一样的东西抽出来,高度足足是黑色书包的三倍,那种视觉的诡异感触像是从帽子里飞出大鸟,看魔术一样。最终露出全貌,一个类似剑鞘的东西,下方尖尖凸出一块。整个剑鞘是黑色,深沉又深邃的黑色,不像黑洞那般吞噬所有光线,仿佛是无月夜空下的海黑的令人胆寒,仿佛要把所有同化一样。
他一手紧紧攥着黑色剑鞘,一手撑着床板。把脚使劲塞进那双名牌知求【Knownfor】鞋子内,特殊超薄纤维制作的不愧好,轻而易举的伸了进去。
然后他健步走到衣柜里,步伐稳健,把身上套着的白色外套塞进去,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这间古木所铸的屋子内里简洁的很,只有一个卧室,卧室里是床,衣柜和一个木桌,放在床的旁边。漆料无一例外用的是相同的颜色,温馨的颜色。
木屋是狭小的,但同时是温暖的。他这么想。
木屋四周有一小块空地,稍微延伸都到了树林扎根的地方了。他别无他法,只能挤在这片地方。
清风四起,他攥紧剑柄,拔出剑来,剑身白如镜面,反射着余晖的金光,将剑鞘插进腰间的腰带里。反反复复的锻炼着基本功,苍白如镜的剑在高速的撕裂空气,发出“嗖嗖”的破空声,反射着余晖的光彩,金色波纹像溅出的水般荡漾。
他的毅力好极了,肌肉酸痛不停颤抖,头发沾湿在额前,汗流浃背内衬衫紧紧贴在娇小却腹肌分明上,形成阳刚的美感,不再是那种静静的文雅美。
最画龙点睛的是目光,他的眸子平静如同深海之湖,像赤道附近最热的海,虽然波澜不惊,但温暖惬适。
“小天,到现在你还想着许蝶过得好不好呢。”
许虎山无声的笑笑,他站在许天左斜方的树木下,站了有一些时辰,身穿黑色袍子,腰间系着黑色腰带,头发乌黑。借着稀疏的月光,也只能看清楚许天的面部轮廓以及黑的发亮的长发,以及白色的衣衫和裤子。
循规蹈矩如同机器,横劈斩斜砍格挡不停顿。
暮色与许虎山交融,月光倾洒,穿过扶疏枝叶,落到地面上的是斑驳的皎白光芒,斑驳的树影随着风轻轻浮动。
他有些开心,也有些悲凉。原本那么活泼的孩子,他的眼中剑几乎就是讨厌的代名词,他是如此的爱玩,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里充斥的只有孤高而平静到发酸的淡然。许天虽然走上了他一直所期盼的那条路,可他一点也不愉悦,一点也不。
他轻轻叹了口气,许天猛地一惊,发酸的手臂再也坚持不住剑身重量,掉了下去,啪嗒一声,仿佛天地初开的第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