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完后,我走到柜台结账。
“五块钱。”她说。
“这么便宜。”
“必须的。”她接过钱,熟练地打开收银机。
“还有一件事。”
“什么?”
我把启事拿出来,放在她面前。
“我想打工。”
“真的假的?”
“真的。”
“那太好了。”她说,“而且你也蛮帅的。”
我差点把刚吃的吐出来喷她一脸。
“少来,这是你写的吧?”
“对呀,就是我写的。赞不赞?”
“嗯。赞。”我随口敷衍,“我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上班?看你说的,好像我要剥削你一样。”
“·······”
“嗯,你要是真想来的话,就打这个号码。”她点了点启事说,“确实少人,但,你成年了吗?”
“你说呢。”
“应该差不多了吧,诶,你别假报年龄,不然的话就是用童工,会罚的。”
“知道。”
“好吧。”她说,“你现在要去哪里?”
“四处逛逛,没事做。”
“那你在这坐一下吧,反正待会儿就要去学校了。你三点钟?”
“嗯。三点钟。”
“我也是。一起去学校好了。”
“无所谓。”我看了看手表,离开船还有两小时。我挑门口的位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小说继续看下去。可不到五分钟,看店的女孩又悄悄坐到我面前,做了贼似的问我:“学霸,作业写完了没?”
“没有。”
“骗人你!”
“你要干嘛?”
“你说呢。借我看一下。”
我只好把作业拿出来。她如获至宝地接过讲义,一丝不苟地抄了起来。
“你几班的,记得还我。”
“哎呀我去。”她抬起头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认识我啊?”
“不认识。”
她非常鄙夷地看着我说:“你猜?”
“猜不出来。”
“行行。没想到你走的还是呆萌路线。”
这话听着让人不爽。
“我跟你同班,还是同一组。”
“没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谁叫你一天到晚睡觉,还有你同桌也是,叫车浅草是吧,两个人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哦。”我说,“那你叫什么?”
“白泽。”她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抄了一会儿又说:“不过你同桌长得蛮帅的,像柏原崇。”
“柏原崇?”
“啊。《情书》里面演藤井树的那个。超帅有没有,尤其是在窗下看书那一段,哦,我不行了!”
我没有看过《情书》,所以在我眼里,车浅草就是车浅草,顶多清秀一点,而不是柏原崇的复制品。
“你是不是跟他同一个寝室?”
“嗯。”
“那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不知道。”
“哦。”她会意似的点点头,继续抄作业。
“不过他应该不会谈恋爱吧。”
“为什么?”
“直觉。”
“那他万一要是答应了呢?”
我凝视她的眼睛。许久,她才恍悟似的低下头。
“你不会喜欢他吧?”
“嘿嘿。”
我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种事搅起来就会变得非常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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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我和白泽登上了开往南岛的船。甲板上海风扑面,红色的旗帜在桅杆上尽情翻卷。
“喂,林夏。刚才的事你别说出去。”
“什么事?”
“没什么。”
我靠在栏杆上,一边喝罐装啤酒一边遥望远方。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因为它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力。大约航行了五分钟,南岛就依稀可见,像一颗绿宝石在海面上熠熠生辉。
“你喝酒啊。”
“啤酒不算酒。”
“怎么就不是了呢?”
“这只是一个叫法。”
“乱讲。”
“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啤酒’。但你却不一定是真的啤酒。”
“我本来就不是好嘛!”
“所以有时候认识的作用不大。”
“什么意思?”
“就是不可知论。康德你知道吗?”
“知道。是个外国人。”
“当然是外国人。我现在就想到康德,还有几个人我忘记了。”我啜口所谓“啤酒”的东西,朝南岛发呆。
“那‘不可知论’是什么?”
“错误的概念。”
“我去。”她说,“那你还讲得这么起劲。”
“啊。我瞎掰的。”
她靠在栏杆上朝我说了什么,可我没有听清。我想起懿安也不喜欢我喝这种东西。每当我往自动售货机里投硬币时,她都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你要不要。”我弯下腰去捡槽里的啤酒。
“不了,你喜欢就给自己多买一瓶吧。”唯独在这个时候,懿安是不看着我说话的。
啤酒到底是不是酒呢?答案是肯定的,多说无益。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要提“不可知论”,因为我对康德是一无所知,只有“错误”这个字眼很清楚,这是一个错误的概念。如果一个人整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说“这个世界完了这个世界完了”,那他活得就像技女一样。未经实践即进行判断或否定是没有意义的。
“你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
“打给谁?”
“你BOSS。”她没好气地说,“你这记性我也是醉了。”
我拿出手机说:“号码。”
“138XXXXX183。”
“知道了。”
“你打通后给我。”
“为什么?”
“我先帮你说呀。”
“哦。”我拨通号码,把手机递给白泽。
“喂?妈,我跟你说个事儿……”白泽看了看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呐,给你。”我接起电话。对面是一个声音柔和的女子。
“喂?”
“嗯,那个,你好。”
“你是想来店里打工吧?”
“是的。”
“那你家在哪儿啊?”
“北岛。”
“北岛蛮远的。还是算了吧,不然周末你就回不了家了。”
我恍悟过来。这确实是个问题。父母不会管我,但我放不下懿安。
“那……我再想想吧。”
“嗯。好的。”她挂掉电话。
“这就好啦?”白泽凑上来问。
“我再想想。”
“就是嘛。像你现在花一样的年纪,打打球,睡睡觉有什么不好。”
我没有回答。
“还有啊,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她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
“你的脸好红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妈那种类型,温柔体贴,贤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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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沉,给灰色的云镶上了一层金边。海水默默拍打海岸,在夕阳下闪烁着紫色的光芒。
“嗳嗳,你别生气嘛。”白泽拖着行李,“轱辘轱辘”地赶上来。“我都要累死了。”
“我没生气。”
“你看你都这样了。”
“不信拉倒。”
“好吧,我信。”她低头想了想说,“我晚上请你吃夜宵,怎么样?”
到底还是没信啊。
“算了。”我叹了口气,站在她面前。她仰起头看我。”我只是喝了点啤酒,知道吗,不是脸红。“我俯下身,拎起她的行李。
”下次再说我就掐死你。“
”绝对。“她发誓。
十五分钟后,我们晃晃悠悠走进学校。白泽打算回女寝放好东西后去食堂吃饭,所以就此告别。我踩着落叶在直道上散步,然后走进宿舍。
我走上三楼,推开门,发现寝室的窗全被贴了起来(用的似乎是报纸)。偌大的房间里黑不溜秋,只有一道支离破碎的夕阳穿过缝隙,明晃晃地照在地上。
“谁这么有才,在宿舍里拍鬼片。”
因为还没到晚上这个点,所以日光灯是开不了的。我关上门,慢慢地朝那段夕阳走去。摸到门把后,我”哗“地一下把门推开。
”干嘛……“
“哦。吵醒你了。”
车浅草从床上翘起脸,朝外面的夕阳眯了一会儿。
”现在几点了?“
“四点。”
”是么。“他窸窸窣窣地套上一件衬衫,然后下床。
“你睡了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
”嗯。我忘记了。“
我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他的风范。
“睡觉把窗户贴上干嘛?”
“太亮了。”他揉揉眼,伸手撕下一大片报纸。夕阳如潮水般涌进缺口。
“其实你不撕也没关系,老头不会说的。”
“哦。”他是这么答应,可双手还在那边不停。
“一个礼拜就这么过去了。”
“啊。挺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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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陆地的风开始往海面吹去。不知道是谁春心大发,躲在浴室里朝女寝大呼小叫。一群无聊的家伙闯进寝室,发现我们这儿更无聊,便闹哄哄地离开了。我坐在阳台的洗衣板上,犹豫了很久才拨通懿安的号码。
“喂?”
“是我。”
“我知道是你啊。”
“好吧。”
“有什么事吗?”
“有。”我闭上眼睛,听树林在月光下簌簌作响。“我打工了。”
懿安久久沉默。我把头靠在墙上,后脑勺的体温在夜里迅速流失。
“周末?”
“是。周末。”
“那,挺好的。”
“我没那个意思······”
“知道的啦。”
头顶的月光朦朦胧胧。夜色如潮水一般向四周退去。
“林夏,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了。”
“多少要做一点。”
“是,多多少少要做一点,这样才不会有遗憾。”
“怎么这么悲观。”
“啊……没有啊。”
“是吗。”
“真的。我只是有点感触而已。”
“你这样挺少见的。”
“人都有深刻的一面嘛。”她微笑,“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和傻瓜一样。”
“对。”
“那,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了。”我说,“再见。”
“嗯。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