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晨,窗外灰濛濛一片。我从床上爬起来,摸出枕头下的手表。
几点了,几点了?
我眯着眼看,发现时针已经指向六点。随后,我很快地穿上衣服,走出寝室,眺望远方的景色。
果然是阴天。
头顶的天空黑压压的,既没有云,也看不到光破空而下。仿佛是一夜之间,它就被涂满了灰色的颜料。风依旧在吹,但此时变得潮湿无比。树丛沙沙作响,似乎站着都精疲力竭。
我很无奈,刷牙洗脸,同时,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慢慢变糟。
说实话,我讨厌雨天,因为一旦下雨,我的鞋就会很湿,而且十分难受。在倾盆大雨的日子里,除了发呆以外,我便无所事事。无所事事的我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常常感到伤感。没办法,天气的影响力实在太强,有时,那种情绪就像山洪一样向我涌来,根本措不及防。
我瞥了一眼车浅草,他坐在椅子上,似乎神游天外。
“你不走?”
“还早。”
“六点了。”
“是还早。”
“也对,本来就起得很早,现在应该是正常的。”
他仰起头,没有说话。
“昨天又很累,”我挺挺腰说,”感觉整个脊椎都要断了。”
“正常,刚开始都不习惯。”
“嗯。”我点点头说,“对了,我晚上有没有说梦话?”
“没有。”
“那就好。”我整理书包,然后跟他一起下楼。而钟耀依然在床上呼呼大睡。
走进小路,四周立刻变得昏暗无比。地面雾气氤氲,难以消散,一脚踩下去,落叶清脆的声音不知所踪,转而代之的是水分渗出的“咝咝”声。
“还是要下雨。”
“昨天就告诉你了。”
“知道,就是觉得奇怪,甚至可以说是蹊跷。”
“太戏剧性。”
“对,太戏剧性。校长应该先看看天气再告诉我们。”
“没用的。”
“为什么?”
“不是说过吗,本来是晴天,晚上就变成了下雨。”
“所以说很奇怪。”我低下头,看路面上发黑湿润的落叶,“好像是故意不让我们去。”
“没有故意不故意这种说法,只能说太突然。”
“对,太突然。”我点头回应,而车浅草走在我旁边,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在想什么?”
他摇头,说:“可能是失误。”
“那是气象站的事,不过这几率实在太小了,一般是不会出错的。”
“对。”
“算了,不想了,”我如释重负地说,“这绝对是个BUG。”
“很失望嘛。”
“我哪有失望,你应该多关心关心班里的人。”
“谁去关心他们。”他嘴角上扬,颇具嘲讽的味道。
走出小路,眼前便褪去了一层昏暗。那种错觉,犹如在森林中行走,又突然无始无终。食堂前空空如也,几辆破旧的电瓶车如同废置一般停在角落。大风吹来,绑在后镜上的布条便弱弱地摇摆。
“扑棱——扑棱——”
似乎是翅膀扇动的声音。我想,有什么在那。这种感觉就像是拐过街角,突然从背后袭来的目光。
是人吧,也可能是一只野猫,学校里有很多野猫。所有的思绪仅在一瞬间便浮现脑海,但都与翅膀无关。
我抬起头,所有的注意力就像打开塞子的水流趋向一处。
栏杆。
栏杆上。
栏杆上停着一只夜色降临般的黑鸟。
“乌鸦?”
它忽然转过头,和我目光相接。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透射出诡异的光芒。
“哗啦——”
它飞走了,翅膀扇动的声音越传越远。
“走不走?”车浅草问。
我回过神,发现他已经走进了食堂。
“走这么快干嘛。”
“是你太慢了。”
“行行行。”我说,“不过那只乌鸦还真是大。”
“乌鸦?”
“对啊,你没看见?”
“没有。”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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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得越来越大,直到中午,窗户上才砸下了第一滴雨,紧接着是两滴,三滴。
“哗——”
外面倾盆大雨。原本就已经惴惴不安的人不由一阵惊呼,这种心情,就像是奔逃的鹿,明明知道箭已经飞向脑后,可被射中的时候依然忍不住发出嘶吼。我想,这也是森岛的坏处,因为它的雨量实在是太惊人了。
两分钟后,班主任拿着手机走进来,说:“最新消息,活动取消了。”
“怎么可以这样!”班里一片骚乱。
“看见窗外没有,在下雨知不知道?”
“不是推后吗?”
班主任摇摇头说:“取消了。”
“为什么啊——”男生们连连抱怨。
“你要想,”班主任走下讲台,认认真真地说,“本来海边就人量大,如果整个年级再扎进去,不是要瘫痪吗?而且这个活动很危险,溺水啊,走丢啊,我们怎么管得过来?”
“又不是小孩子——”“对啊——不是小孩子。”
班主任摇摇头,说:“取消了,也不推后。”
“这样啊······”几个女生做出哭丧的表情,而男生则抱怨不平。
“其实这个活动都是你们校长搞出来的,他今年刚刚上任······”
后面的话我没有再听。我侧过脸,对车浅草说:“不过也好,这样的话,我就不用花钱了。”
“你还在意那几个钱?”
“呃——也不是那么在意。”
“嗯。”他微微点头。
“但你觉得,要是真去海边,你受得了吗?”
“什么意思?”
“我是指女生。”
“哦。”他恍悟过来,但并没有任何表情,“原来你这么猥琐。”
“哪里猥琐?”
“怎么看都猥琐,难道你去海滩就是一个劲地看女人?”
“不是,陌生人当然毫不在意,但如果跟熟悉的人一起去的话,总该有点不好意思吧。”
“没有那种想法。”他看着黑板说道。
“你不正常。”
“或许吧,但也可能是你们不正常。”
“这种情况你就要少数服从多数。”
“不用,”他说,“我从没想过要证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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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一口气下到了礼拜五。不过在期间,它慢慢变小,到那天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消失了。下午四点,提前放学,空中依然残留着大雨的迹象。
在这段时间里,我身边的事依然照常进行。只是,食堂变得很冷清,人数大减。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有些人利用课间,在超市买了三天泡面;有些人借助大雨,每餐都叫外卖充饥;而更多的人,我想还是看着那些花里胡哨的泳衣,在心里默默叹息。食堂的饭确实难吃,但至少吃不死人。它比泡面健康,比外卖便宜。所以每天,我还是去那里吃饭。车浅草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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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半,我整理好抽屉,独自回到寝室。
阳台上,车浅草的白衬衫在随风飘动,而他大概是已经收拾好,早就离开。于是,房间里就剩下我,以及脚边敞着包,靠在桌子上玩手机的钟耀。
“你留校?”
“不留。”
我点点头,整理桌上的书。
“你回家都干嘛?”
“看动漫。”
“看什么动漫?”
“《さんかれあ》,还有《ソードアートオンライン》之类。”
我点头,没有再提。两分钟后,钟耀才放下手机,走出阳台。微风经过,吹起他手中的衣服味道。
“你还不走?”
“等等。”我说,“反正回去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哼,无聊的人类。”
我耸耸肩。
“你应该找到生活的乐趣。”他把衣服叠进背包,如此说道。
我先一步离开,走到不远的车站。想到之前还不熟悉(现在也说不上熟悉)这里,傻傻走了三条街,真是累得够呛。在等车的时间,我便塞着耳机,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身后是电动式的广告牌,所以过一段时间它就会发出升降的声音。台阶上站满了学生。不时有计程车开过,但是却少有减速。一个皮肤黝黑的渔民,头戴凉帽,衣襟敞开,骑着湿哒哒的电动三轮车停下,车座后面绑着同样湿淋淋的渔网。
“小朋友去哪里?”他笑着,却没人理睬。等他转了一圈,那个女人才叫住他,神色高傲地说:“到港口几块?”
“六块。”
“这么贵!?”
“不贵的,不贵的。”渔民坐在车上,连连摆手。
“我只有三块零碎的,你载我去么好了。”
“哎呦,阿姐,我也在讨生活啊,三块钱太少了。”
“那我没零钱了呀。”妇女大喊。
“好好好。”渔民妥协地笑了,把后座板放下。
妇女拎着大包小包,眉头紧锁:“你的车上怎么这么脏呀?”
“刚收网,有点湿,你坐这里好了。”
“你开快点。”妇女命令。但渔民只是笑笑,发动马达,然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尽头。
时间流逝,站台上的人也在慢慢减少。十五分钟后,公交车终于来了。我走到最后面,放下了背包。很快,车身摇晃,不耐烦地发动起来。窗外,房屋鳞次栉比。看着潮水一般褪去的景色,我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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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已经接近黄昏。雨后的云彩还未消散,如同冰凉的丝絮贴在空中。蜻蜓镶着绚丽的霞光滑过水面。
我拉开卧室的窗帘,把包丢在一边。空荡的房间里,连晚霞都显得空空如也。或许,该做点什么——这种念头,每当我回过神都会悄然出现。而在那之前,自己就好比一个沙漏,摆放在不知名的时空,任身体中的某样东西像流沙一般倾泻下去。
我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一个个名字随指尖而飞快旋转。有认识却没有打过的,有陌生而匆匆添加的。我想,这些人终究会忘却,到最后,甚至连结局都说不上来。
我输入一串号码,指尖在绿色的按钮上迟迟不动。
打呢,还是不打?
乱七八糟的理由。
为什么不打?
我抿起嘴,按了下去。随后,耳边就响起“嘟——嘟——嘟——”的忙音。
“喂?”她接起电话。
“喂,是我。”
“我知道是你。”懿安笑道,“终于肯打电话了?”
“呃······一直想打。”我翻了个身,语气飘忽不定,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小时候偷偷打游戏被发现似的。
“那为什么不打?。”
“呃······我觉得你们会收手机。”
“嗯,收了。但我没交。”
“没交啊。”
“对。”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默。
“大陆好玩吗?”
“还好。”
“还好就是好咯?”
“嗯。”她应道。
“上课之类的还好吧?”
“还好,懂得懂。”
“听得懂就行,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嗯。”她淡淡地回答。
“感觉一个礼拜好快啊。”
“是很快,眼睛一眨就过去了。”
“而且还很无聊,没事干。”
“不用读书吗?”她问。
”读书啊······读书当然是最重要的。”我拿着手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不正经。”
“哪里不正经?”
“现在就是。”
“好吧,随你。”我耸耸肩,说。
话音刚落,沉默的气氛又纷至沓来。我意识到了它,所以又很快地接下话题。
“高中怎么样?”
“高中?”她说,“一般般吧,跟初中差不多,就是大了点。”
“大好,大了宽敞。”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
“好像一个大妈一样。”
“我吗?”
“是啊,就是你,感觉你就像个在买房的大妈一样。”
“夸张。”我咬字说道。
“真的嘛,你不信?”
“好,我信,我信你。”
“敷衍。”
“很认真的。”
“我才不信呢。”她笑着回答。
窗外,太阳西沉,落日的余晖把水面染成淡紫。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过,转眼又消失在了窗户的边框。我望着楼下,此时,街道上已无人来往,一只猫趴在墙上,懒洋洋地摇动尾巴。
“你多笑笑就好了。”
“什么意思?”
“平时都不看你笑,所以有点在意。”
“没有,我很好。”
“那就行。”
“嗯。”她轻轻地回答。
短暂的停顿后,我换了只手,问:“是不是太严肃了?”
”没有。“
“总觉得那种话太严肃。”
“很好啊,交流嘛。”
“对,交流。”我微微点头。
“对了,现在几点?”
“几点啊······”我伸出手臂。此时,指针正对着“7”。
“七点。”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嗯,”她说,“那你现在有空吗?”
“有,干嘛?”
“想见你。”
“好。”我点点头,说,“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