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下)————————————————
尸体不见了?!
当男子从各种悲哀,或者伤痛的记忆中苏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深深埋藏于心的东西并没有消失,更没有以死亡告终。相反地,它们以某种肮脏的形式苟活下来,浑身沾满泥泞,在男子脊椎上一寸一寸地爬行。
哒——
哒哒——
森林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不对不对,这里连地板都没有,何来脚步声。
都是错觉,错觉。
让我找找,弟弟的身体(尸体)在哪,来来,一定就在这附近,怎么可能就平白无故地消失,哈哈,不会消失。
男子的鼻翼发硬,头皮好像被什么紧紧拉住。恐惧像一双糜烂的手,慢慢钻破他的皮肉,卷杂着大片大片寒冷的碎屑进入身躯。
已经看不见了——或者说,只是眼睛失去了作用,而大脑对周围的印象却异常清晰。无论睁眼还是闭眼,男子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并且伴随着奇异的光斑。在阳光下,那些光斑呈现红色,或者橘黄,人们以为那是光透过眼皮染上的血色;可一旦夜晚来临,那些光斑就显现出它原本妖异的姿态。它不属于任何一种颜色,却像闪电一般划过眼球,在粘膜之间留下会搏动的痕迹。夜晚从来不是真的黑,所以人才会在充满异色调的环境中感到恐惧。
男子爬在地上摸索,他感到雾气正在四处蔓延。杂草僵硬蜷曲的梢头,岩石尖锐突出的棱角,如同浮尸的手在芦苇丛中若隐若现——这些都不是他亲眼所见,而是通过全身张开的毛孔感受到的。渐渐,男子发现,自己似乎不再是人,而是栖息在黑暗中,某种丑陋又狰狞的野兽。
到底在哪?
男子发疯一般在区域内摸索,事实上,他连自己是否已经偏离都毫不清楚。空气中充斥着黏腻的腥臭和腐败的气息,犹如被关在棺材中原地打转。
“啪!”
拍······拍到了······
一双冰冷的脚。
可男子瞬间僵硬,面部的血液犹如退潮一般涌向心脏。
因为那双脚,是站立的。
男子连惊叫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如同吸附般倒在地上。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已经瞪出眼眶,可是四周却依旧一片漆黑,并伴随着诡异的斑点。
听力似乎又回来了。
“滴答——滴答——”
“沙啦——沙啦——”
河流,树叶。
弟弟呢?
那是弟弟?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死掉的人是不会——
男子的狂想戛然而止。
黑暗中出现了一双苍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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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在森林里狂奔,此刻,竭尽全力的他正在逃避某样东西——一种不该存在于世界上,却深藏在人内心中的形体。他被裸露在地表的树根绊倒,一下子冲进河道。布满卵石的河床扑面而来,似乎砸开了男子的鼻梁,一股酸溜从鼻腔涌向嘴唇。
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男子听到有什么涉入水中,并且步步向自己逼近。
“呼噜噜噜——”
它发出低吼。
我有刀,对,我的刀呢?
男子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液体,胡乱地在腰间摸索。明明已经触碰到来了,可手一抖,又擦之而过。
“滚!滚!”终于,压抑已久的话从喉咙破壳而出,但是,那种声音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声音了,它尖利,嘶哑,如同卡在两座墙之间,伸出手拼命挥舞的死刑犯。
“不要过来!”男子终于勉强握住了刀柄,抽出,指向哪也不是的前方。整个森林似乎躁动起来,滋啦滋啦的杂音纷纷注入他的耳朵。那个东西依旧在靠近。
“呼噜——呼噜——”
一双惨白的双眼在黑暗中摇摇晃晃,慢慢接近。它似乎是在地上爬行。
男子举起刀,但是,一股巨大的冲击将他摁在水中。明明不深的河此刻像大海一般将他淹没。冰冷而腐臭的河水灌入他的鼻腔和咽喉。男子握着刀的右手传来一阵剧痛,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紧接着,两肋似乎被撕开。
它咬住了男子的大腿,将他拖走,可瞬间,它又回过来,抓开男子抵挡的手。
那个东西不是人。
不是尸体。
而是寄生在恐惧中的野兽。
男子伸出水面,转而又被大水淹没,反反复复,像被施与酷刑。
我在抵抗,我在抵抗。
但是,已经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举动。在黑暗中,男子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肉体被无情划开。首先是皮肤,混合着泥土,血液和碎树枝的表皮被嘶啦一声扯开,接着,各种神经,腺体像牛皮筋一样断裂。等伤口彻底绽放,鲜血才喷涌而出,混进浑浊的河水。这一切,只在瞬间闪过男子的眼前,如同戴着玳瑁眼镜般不断浮现。
就算是死亡的念头都不曾出现在男子脑海中。不断灌进的惊恐,不解,满满地堵塞了思绪。
那个东西已经在吞食男子的腿。
在大脑失去知觉之前,他似乎听到一丝呜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