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餐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我起身告别。
“让阿泽送你吧。”
“不用。我一个人回去好了。”再次表达谢意后,我关上门,走出店,朝晴朗的天伸展四肢。太阳歪歪斜斜,靠在山顶,呈现出一种暧昧的睡态。浪花卷起泡沫,“哗——哗——”冲上海滩。一只螃蟹迷了路,坐在马路中间发呆。我弯下腰,把它放进口袋。
朝着夕阳前行。启明星在头顶总是不厌其烦擦着水晶球。那只螃蟹趴在口袋里,有时非常安分,有时会用尖利的节肢穿破长裤。我想把手伸进去摸摸它的甲壳,但它又常常举起螯抗议。我只好作罢。
马路在太阳里闪闪发光。野草在风中“沙沙”作响。一个戴草帽的老农站在树下,支起竹竿鼓捣头顶的椰子。他穿着一条发黄的衬衫,裤子因为洗了很多遍显得皱巴巴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他的皮肤都不算白,或者说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最黑的,仿佛在赤道呆了十年。不过,他的手臂倒是很结实,像一块千锤百炼的精钢,即便扛起人生也不会轻易弯曲。他熟练地操控竹竿,椰子接连掉落。我隔着衣服摸摸螃蟹,它蹭了蹭,又很快安静下去。
“唔?”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椰子滚落脚边。我弯下腰,把它捡起来。
“呃,掉了一个。”
“哦,谢谢小伙子。”老农笑起来。乌黑的脸庞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我把椰子放在他的电动三轮车上,捡起四周掉落的果实。
“谢谢你啊小伙子,这些我来就好了。”
“没关系。”
老农嘿嘿一笑。彼此的汗珠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等我捡完椰子,他也收起竹竿,抱着一大堆战利品,把它们“轱辘轱辘”地扔到车上。我抖抖衣襟,肩膀冒出蒸汽。
“给你了。”他叫住我,从车里拿出一瓶饮料。
“不用。谢谢。”
“这瓶还没开过。还是说嫌弃我老头子呢?”
“没有没有。”我接过饮料,拧开喝了一口。
“今天多亏你。”
“应该的。”
“但是,中间有点不在意啊。”
“嗯?”
“看你在想什么事情。”他拿出罐头,里面似乎泡了菊花。
“是的。”
“很迷茫,应该。”老农突然用普通话说,“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
“所以,在下一次迷茫的时候,珍惜身边的一切就好了。山啊水啊,有很多值得庆祝的东西。也多亏了你,我可以提早回去嘞。”
他喝口茶,坐上车。
“你是?”
“啊,我么,以前教书。”他笑,“这样那样,家里忙不过来就辞掉不干了。年轻那会儿什么都缺,就一个心在这儿不停地跳啊跳。生命是什么东西?我活到现在都搞不明白。”
“是吗。”
“你这个眼神,我孙子也有过。现在,他在外面,也不知道明白了什么。”
“应该会知道什么。”
“嗯。”他发动引擎,朝我摆手。“袋子里的螃蟹别放太久,不然会死掉的。”我摸摸口袋,里面的小家伙“咯吱咯吱”,表示赞同。
“好的。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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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深蓝的海浪不断涌上沙滩。我回到海之家,关上门,走进房间。
窗帘随风起伏。月亮的光粉轻轻地洒进房间。屋里仍有一些发霉的味道,但和刚开始那会儿相比,已经清爽了很多。
是考验吧。发霉什么的,就像森林深处的青苔,潮湿而又柔软。她们伏在被遗忘的台阶上,静静地守候时光,怀抱日渐茁壮的大树,又孕育敏感弱小的生命。仿佛是一切的母亲,她将最好的面貌献给我们,又偷偷希望着,期盼着,把一切变成最初的模样。
我站在窗前,想了很多事情。沙滩上潮汐起伏,不时冲上几只水母,很快又被浪花送回大海。
人们所说的迷茫,到底是什么?对过去的迷恋?对未来的恐惧?还是说,根本就是不知所措罢了。
——不知所措的话,就朝着前方努力下去吧!
一定会有这样的回答,事实也确实如此。可这样一来,身处逆反期的我就没有迷茫的理由了。肚子饿了,可以用食物解决,感到孤独,仍有彼此相伴,任何问题一旦有了对策就迎刃而解。可是迷茫,迷茫不正是因为没有目标性才得以存在吗?总是疑惑着,总是探寻着,原地踏步的人才开始反省一切。何必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自己。选择了乱来的方向却比平时更加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总是装出笑脸却越发不能跟悲伤好好相处——怎么想都觉得荒唐呢。
我摇摇头,驱散满脑子的概念。这种过激的状态常常影响判断力。即便过程是激昂的,但不知不觉之中就会伤害身边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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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早上?我睁开眼,朦朦胧胧就看到了白泽。
“你怎么进来的?”
“别这么激动嘛。我是你Boss,当然会有钥匙啦。”
“轮不到你。”我拿起枕边的衣服往身上套。
“呦,叠得真齐。”
“你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
“首先,我是男的,你本来就不能随随便便进我的房间。”
“哦。”
“第二,我要穿裤子了。”
“啊?等等,你别动!”她“哇”的一声就跑了出去。
“你不是喜欢车浅草吗?”穿戴整齐后,我理理头发,从房间里走出来。
“干嘛?”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希望你和我保持一定距离。或许你把我定义在‘朋友’这个范围之内——或许是我多想——但不管怎样,你要是真心喜欢他的话,作为第三人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嗯,你说的我大概明白,不过——”
“什么?”
“不过被你这么说我总觉得有点不爽。嘛,算了。”她突然笑起来,说,“那么,进入今天的正题。”
我有不好的预感。
“当当!”她拿出一件女仆装······
女仆装······哥特风格的女仆装······
“这就是你的制服啦!以后上班一定要穿。”这女人笑得近乎疯狂。“来来来,现在换上。”
“不穿。”
“喂喂,别这么坚决啊。说不定很合适呢。”
“绝,对,不,穿。”
“咳,好吧。知道会这样,我也就逗逗你。”她装作正经,“其实女仆装只是对员工的试炼。嗯,是这样的。这才是你真正的制服。”然后她从厨房里拿出一条围裙。
一条围裙······
“我说,为什么制服是围裙?”
“是围裙也理所当然的吧。”
我想了想,接过她的围裙。
“我也不想,本来嘛,穿上女仆装也就没事了——啊,我错了,别那样看我。本来嘛,这家店生意是很好的,但自从海岸大规模开发以后,店的生意慢慢变冷清了。”她笑,可眼里闪烁着未知的光芒。
“妈妈的手艺很好,所以,和爸爸结婚后在镇上开了家面馆。”
“嗯。”
“但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还是这里。‘即便忘记带钱也没关系,下次来多付点就好’,爷爷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态将店经营到现在。”
“爷爷?”
“嗯。爷爷年轻的时候去过日本,所以会一些正宗的料理。虽然这里有点脏,土里土气,吸引不了妹子,但我还是希望这家店能一直经营下去。”
“嗯。那爷爷呢?”
“守山去了。”
“什么时候?”
“不久前吧。喂,你不是说不感兴趣吗?”
“嗯。那我房间里怎么这么脏?”
“呃,妈妈结婚后爷爷就搬过去住了。我们是想收拾这间房的,但爷爷不同意,问他原因他也不说。反正在某种程度上,你是我的救星。因为家里是打算明年就关了海之家,但我死活不同意,所以就开出了‘雇用到人’的条件。”
“是吗。”
“嗯。”
“那么我平常应该干什么呢?”
“看看店,有顾客的时候就拿菜单给他们。”
“光有菜单不行吧。”
“当然,所以我今天才来啊。传授你正宗的章鱼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