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氏一家正在往东方向行,正途径一高悬激荡的瀑布处。瀑布上的流水哗啦啦的击打下方,水雾为瀑布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不好,周围有好强的妖气。”黑发琴仙话音刚落便端坐于地,古琴横放于两膝之上。
琴娘当机立断地对游子琴用着命令的语气说道:“子琴,你且去前面的杏花道等我和你爹。记住,无论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过来,你一向是个机敏的孩子,可懂娘的意思?”她见游子琴楞在原地毫无动作,一把把她轻推往了杏花道的方向,“别磨磨蹭蹭了。快走。”待游子琴有些茫然的向杏花道半跑半走之后她才与其夫君稳盘在地,化天地正气于指尖。岌岌之时何处都是奏琴台。他们二人手附于古琴之上,犹如两尊精雕细琢的玉象。
“果然琴仙的心思可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啊。我不算妖气重者你们都能这么快察觉到。”一幽怨声音略颤动的清亮女声从瀑布左侧的岩石后面荡来。那声音不娇,有几分柔,又有几分强硬,“早就听闻二位琴技了得,说不上是天下屈指可数但也是佼佼。小女子抱铩羽琵琶慕名前来与二位一战,请二位赐教。”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都知道前来拦路的非善类,因为她身上的杀气十分浓重。
“那为何不肯出来说话,非要鬼鬼祟祟藏于岩石之后?”亲娘语如清风吹梨花地淡然问道。
“那是因为……”藏于岩石后面的女子声音变得哀婉而忧愁,突然撕破了嗓子般的高声说道,“和我交手的人都死了啊!你们也想加入我琵琶下亡魂的行列吗?”而后那女子干笑几声,那笑声令人发麻。她一身银纱如鬼魅般窜到岩石上面,她头顶斗笠,斗笠上斜下一条长长的银纱,如银河流泻般滑到她的脚踝处,这条银纱恰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另外一张脸的眼睛下端有一滴清晰到隔着数米也能瞧见的泪痣,那泪痣如墨水点染上去的一般。她的眸子是夹杂着淡蓝色,像是灌了些海水,闪烁着粼粼的光芒。她的眼睛周围也晕染着比蓝天更有韵味的蓝色,那蓝色仿佛有香味一般让人忍不住遐想。
“姑娘应是早早埋伏于此地,我想姑娘也并不是单单为了我找我二人赐教的。姑娘请直言。”黑发琴仙闭目说道。
“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你与你妻子杀害的那位蝎妖?你们与他恶斗了一夜才分出胜负,想必是没有那样轻易能忘掉的。后来你们重伤,不知所踪,而那只蝎妖因修为耗尽而亡。”她声音里充斥了怒斥与悲怆。
“对那只蝎子是有那么些印象。不过这些年来斩妖无数,天下之大遇到的这样的对手也不止是他一个。”琴娘回答道。
“记不得那只蝎子?在你们眼里妖就真的只是妖吗?他们也有名字也有思想也有灵魂的!阿源被你们这样的人杀死实在是太不值得!他不曾在生前犯过什么滔天大罪,你们又何须替天行道?”抱着琵琶的女子怒问道。
“大道于心。他虽没有亲自杀害那些人,但他抽其血液用其精气来助升自己的修为,这难道不算滔天大罪吗?”黑发飘飘的琴仙道。
“正如你所言,他并没有杀害那些人。何况,他们并非善类,都是人界的恶人。”那女子又道。
“可那些人被他放走后都身患怪病痛苦的死去,这已是很深的罪孽了。”黑发琴娘拨动了古琴上的第一根琴弦,清秒之音悬人耳际,柔中带刚。
岩石上抱琵琶的不速之客轻按了铩羽琵琶上得一根琴弦,震出的声波低沉如闷石:“他曾求助于你们,希望你们能让他不害人也能够维持人形,而你们呢?你们拒绝了。”
琴娘双手划琴,演奏出如春雨拍草般的淋淋之声,缓缓道:“仙道不与妖道为伍。”
这一说,那银纱女子的怒气如洪水击巨石般般崩出,她五指熟练的撩起琴弦,琴音波及得四方的物全部震了震,林间的叶子被琵琶音穿落一大把,如深冬刮得那场最令人痛彻心扉的大风,山涧的瀑布被波及得水溅各处。她充满杀机的琴音里能听到咆哮声,以及她数年来的愤恨声…
这两位琴仙则缓而不急的弹琴,他们的琴音如江南花开十里般明媚灿烂,时而如静听雪落般悠闲舒心,时而如斜看暖阳般照映人心。
同样是乐器却演奏出了全然不同的意境。
“你们是斗不过我的,别白费力气了。我服了妖皇赐予的由千丹鼎炼制的增攻丹药才来的。”银纱女子淡淡说道,她的琴音里仿佛有着十万大军奔袭而来,千匹烈马与其士兵一路破敌北上,让两位琴仙越是抵御得吃力。虽被这银纱女子绕到了心脉却仍是闭目面不改色的应付着。
不到三曲,两位琴仙的幽幽之音就被那魔女的魔音弄得败下阵来,鲜血逆流而上,从内要从出体外,口喷鲜血,如血色的朵朵小花绽放在空气中,他们本白净的嘴唇被染得如浸染了彼岸花的花汁。他们明白这是命里避无可避的劫数。双双步履稳健的向那魔女冲袭而来,那两把剑散发出熠熠的浅金色光芒,如初见日月一般光滑玲珑,就像是刚挖出来的璞玉,剑面如镜子一般映照着持剑者不凡的身姿。风声与琴声霎时间休止,只听得见双剑的低啸声。
它等待了百年,它静默了百年,只为了这一次的出鞘。
“这…便是琴仙的绝杀吗?”银纱女子自言自语般的喃喃道,她冷哼了一声,反转过身子再次用琵琶奏出大段音波,每一段音波都有取人性命之意。琵琶音让方才好不容易平缓顺流的瀑布安静了些许,但这时候又如同受到控制般通通化为冰刃向二位琴仙攻来,“我也让你们听听我的《琵琶哀》。”
《琵琶哀》先湍急如悬流十丈的瀑布,后又缓缓如行径低地的江水,越是慢慢,越是让人深觉肝肠寸断。唯有思念切肤之人才能领会到这曲《琵琶哀》的精髓。
一弦与君长别离,二弦泣涕不忍听。
三弦恩怨塞满心,四弦独饮梦往昔。
五弦琶声寄黄泉,六弦孜身向碧天。
七弦孤枕凝月清,八弦休要再思君。
九弦…九弦惟有…惟有重奏《琵琶哀》。生于思,死于思。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两位琴仙却凌空踏那魔女的魔音朝她刺来,远远看上去如一道横追过去的金光。
“银岚,妖皇让我助你一臂之力。按理说你服了千丹鼎的丹药应该很快解决这些家伙才对,为何还是和平日一样磨磨蹭蹭,真不知道为何妖皇如此器重你这样的人,而我日日卖力为他办事却连一次得到千丹鼎的丹药的机会都没有。哼。你还是速战速决吧,我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瀑布上忽然高立着一身材矮小、黄毛满身的妖猴子喳喳吵道。
从空中朝下望去只见两道浅金色的光芒被一道浅蓝色的光芒给挤散了。
那是琴与仙与剑的同殇。游子琴在方圆几里外的杏花道听到了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响惊得一颤。心一阵绞痛。
爹娘为什么还没有来?我是不是应该折回去找他们啊…可娘说了叫我在这里好好呆着不要乱跑啊。爹娘那样厉害是不会有什么事的…我应该镇定
不折回去。这是游子琴当时的选择,因为怯懦,因为恐惧,因为慌张…因为种种。一时的退缩,酿成了不可原谅的内疚。
她这次选择了勇敢的折回去。她御剑急忙冲回去方才的地方只见一背影冷清的银裳女子抱着琵琶沉默,地上有着被剑划破至地面的斗笠上的长银纱。以及两具微笑着,正在化为羽绒飘向天际的躯体。
原来,自己如果当时回去了也不回挽回些什么。有些事不管怎么选择,也都是要造成遗憾的。这就是所谓的宿命吗?
只是好想看清楚和那个杀人凶手是谁。
“你是谁?”游子琴抱着古琴朝着立在瀑布前背对着她的银纱女子吼道。
那银纱女子不慌不忙的侧着身子冷冷睇向她,她黑色的泪痣瞬间化为一颗真实的晶莹的黑色的眼泪,是黑得那般的不拖沓,如黑曜石被磨碎掺着水撒在脸上,又如星夜里不吉利的、暗调的一颗晨星,又如深海里溶化掉的一颗黑珍珠。
她一点点的将身子挪过来,等她的轮廓全部清晰时游子琴才看出来那个人的脸分明是她长大后的模样,那样的真实,那样的令人难以忘怀。她缓缓启齿道:“子琴,你在恐惧。你别再憎恨自己了,人必须学会自救,就算你折回来了也是无济于事,那并不是你的错。我是当年你所憎恨的、面对这样的局面无能为力的自己。”
焚灵宫这个空旷又寂静的领域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埋着头看着手中留恋鲜血的昃夜剑。
星月正浓,思绪万千,犹记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