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烟和月,荒芜之地也曾是池上烟生的碧落。
风萧萧,雨萧萧,岁月萧萧,笛声萧萧。有一人为她日日鸣笛,连溪水都为之温润,山河为之震撼,草木为之回春,白雪为之融化,尚不知这冷若冰霜的人儿是否有动容一刻呢?
未曾蒙灰半响的壁画仍是往日清晰,佳人却不去不返,君王也随之而去,他只说那个女人是他的毕生所求,是他的心头骨血,失不得,割不得,舍不得。
佳人的到来迎来了魔界最鼎盛的春秋,没人知道她是福是祸,所有人只知她是个不寻常的仙,又或者是个不寻常的魔,还可能是不寻常的妖,她只是个身份不明的异类。王朝因她崛起,也因她而日渐衰弱,是因她带走了那人心所向的君王,她是个祸水!
那孤冷的壁画如同黑暗中的一缕明光。君王所画的昔日倩影栩栩如生,浅薄的画中题下几句:“人情淡薄岁岁年,叹尽世间皆无缘。
袅袅云梦沸不见,孤鸾夜啼罢无言。
五里樱羽浔萋萋,把臂入林昭无音。“
他唤她昭音,因她明若星辰,通晓音律,平日却所言甚少。昭无音,日月亦不答。
时光如白驹过隙,两百年弹指一瞬,已是改天换地。今夕何夕,青草离离。
却无人忘却百年前苦苦为一人守候的白发魔君,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痴情至极,而是他为她献出了生命中所拥有的全部,甚至他的王位、名誉。她从来都不输给他的王座,而君王所求也不过是美人浅浅一笑,哪怕颠覆整个魔界他也照做不误。
佳话的背后背负的是无尽的骂名与谴责。
此时。骷焰洞,魔宫后殿。
榻上睡着的是那额头金翅,银发盖床的昔日君王。他恒古不变的无双俊美的仍如旧的轮廓清晰,嘴角悬着一勾笑,貌似睡得稳而香。
紫莲般的高挑美人亦是同样的银发,她望着榻上的长兄叹了口气,有怨亦有惋惜。
樊樱婳呆呆望着壁画一动不动,越发得出神,画上的女子和她模样相似,神韵却截然不同。如街边杂草遇上瑶池仙草,不堪相比。
展鸿羽清亮的声音道:“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你要的东西就藏在我哥哥的回忆里,你自己进去找。“
“啊?“
“我哥哥把你的那个破铃铛藏在他的记忆里了,那个东西不属于他的记忆,你进入他的梦境中也只触得到那个铃铛,你会如同鬼魂一样在他的梦境来去自如。“
“才不是破铃铛呢!那是…那是…墨……”
“小孩子的玩意儿而已,或许那破铃铛确实对你有非凡的意义吧。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擅闯我魔界也就罢了,连梼杌的尾巴都给你这不识分寸的丫头给生生砍下,你说,我该如何惩治你这个胆大妄为的别族?“
“回魔君殿下,是梼杌不识好歹在先,我只是迫不得已见机行事。”
“给我闭嘴!”
她的声音顿时如鬼魅般空灵骇人,双眼由浅绛色变为深绛色,目光逼向樱婳,四周杀意浮生,一只环绕着紫气的纤纤玉手直掐樊樱婳细嫩的颈脖。
樊樱婳哪又受得起她这一掐,瞬间青筋突显,脸色惨白,展鸿羽的指甲如片片利刃直刺她薄弱的咽喉。身体的那股力突然又澎湃涌出,与展鸿羽与之抗衡。
樱婳的脖子被掐得死死,她抵死挣扎着,低低吟出声,如同被缰绳勒紧的将亡马,脖子上顺下几长滴血水。
展鸿羽的手又缓缓松开,瞳孔的颜色又变回浅绛色。
樊樱婳捂着脖子连连猛咳,彷佛将心肺都要咳出。不过她对于这种事也不大惊小怪了,情绪也甚为稳定,她又不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第一次了,没什么大不了。
死是世上最容易的事,死法多达亿万种,而活着才是最艰难的事。
樊樱婳只是一脸无奈的望向怒气刚尽的女魔君。
这个女魔头真是性情难定!
“哈哈哈,没想倒你不光嘴硬脖子也还挺硬。”
“魔君既然杀意以起,又为何要留我一命?“
“你的命不过草芥,但,若我杀了你,你认为我哥哥会如何对我?你死不足惜,而我已经因司昭音那个女人失去过我哥哥一次,我不想再因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再失去我哥哥一次!等我哥哥哪日对你毫无兴趣了,你还敢擅闯我魔界的话,我必以魔界绛火伺候!“
“魔君殿下休要动怒,美人应该多笑。”
你说得像我想来你们魔界一样…向魔界这样暗黑的地域我再也不想来第二次…
展鸿羽不语。
“那红眼怪他难道就一直这样睡下去?“
“不,他只是睡个几日罢,我开始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将你的破铃铛藏在记忆里,要知道要将一个事物藏于记忆里的风险多大,六界至今无几人能做到!他可能是希望你看到他的一些往事,你莫要辜负哥哥的一番心意。“展鸿羽的语气又变得平和,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那一直找不到怎么办?”
“期限为七日,梦中十载也不过现实一天,对于时间的宽裕你大可以放心。我会将哥哥唤醒,你也会随之醒来,那么你的铃铛就永远别想拿回去。”
“嗯,小女子知晓了。”
“躺到我哥哥的榻上去。”
“啊?”
“我用华胥术引你入梦。”
待樊樱婳睁眼时眼前已是清明。
梦境中的魔殿与樊樱婳刚才所见的样子二般无异。高台上坐着万魔之上的威武魔君,玄色锦袍,红瞳银发,额印金翅,他若无其事的望着旁边为出鞘的金柄长刀,似星辉的眼闪烁着期待与疲倦。他不同于阿褥多罗的那个嬉皮笑脸,爱讲冷笑话的展鸿胤,此时的他有着的威震四海的霸气和君临天下的气势,他是魔界最高处的君王!看——他手上的绛紫戒指,魔君的象征!
可为什么此时的他与阿褥多罗那个他会有这样的天差地别?
樊樱婳又想起令狐对于其余人的客套与礼貌,而对于自己,也是这般的天差地别。
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些男人只会戏弄自己所爱的女子,这是他们宠爱的一种方式。
樱婳轻叹。这里未逢敌手的展鸿胤,他是魔界收人敬仰的一代明君,若知道自己日后为一个女子将功名毁于一旦会是哪般神情?
但不能以一眚掩大德。
他在等什么?
樊樱婳想起了展鸿胤在阿褥多罗那片雾夕花海里,青云黄光交织的天空下,光虫流蹿的软地上所讲诉的话:“本君登位时资质尚浅,年岁在魔族中也诚然偏小登位受到非议,本君为了证明实力就昭告整个魔界若有胆量者便来骷阎洞与本君比试……”云云。
他是在等对手吧,殊不知强敌难求,一遇却来了个三招败阵的悬殊。
而后果然来了几个欲攀高位的小喽啰,个个脸上刻着妖异的魔纹,或诡笑,或镇定…
长相也是各有特色,拿得兵器也各有所长,不过呢,说到这法术和功力都是差不多的…不自量力!
他们以为新君只是个游手好闲的魔族公子哥,是的,只是他们以为,但事实,却是天差地别。
“你们是来挑战本君的吗?”
“回魔君,小的们正是来挑战您的,如若小的们出手过重,还请魔君见谅。”
底下的小喽啰们竟不识分寸的讪笑了几声,像是在嘲笑他们眼中实力薄弱、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什么魔君殿下,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有什么好惧怕的?打垮了他也一样认栽!
可魔界展家的人都是他们眼中的弱小吗?他们太高估自己了,也低估了展姓魔族。
只见台上君王如魅影般飞快闪过那几个魔族旁边,又稳坐高台,来去世间不过一秒!更可怕的是他的刀从来就未拔出过,他的力量竟如此可怕,下手这般利落!如果樊樱婳没看错的话,他分明是在用其指尖杀人,手指微微一扫便是一地血腥!刀还未出就以将敌人毙与其手,不敢相信他与令狐打起来会是何般盛况。
他在高台上轻声嘀咕道:“就这样家伙?啧啧,魔界就没高手了吗?真没意思。”
后几日骷焰洞中来来往往魔族日益减少,在魔界已将这年少君王的事迹传开,说有功力这般深厚的君王在魔界振兴指日可待。
他并未将前来挑战的人杀光,他杀光的只是狂妄自大、心存忤逆的奸诈小魔。若把前来挑战的人杀光了,那还了得?魔界以后若是与他界发生战事,又有几个贤能勇者出来应战?留他们一命,是为了大局着想,亦是眼光高远的的君王风范。
骷焰洞又变得冷清起来,绛紫的火焰不停的灼烧。
又几日,魔界一贯深黑的天空发生了异变,明朗了许多,有渐变红色之态。与其说天空有些泛红,不如说有些像…有些像——千里红霞!
除了天空略有不同外,其他照如旧,悄无声息的有一位神秘贵客将至。
她来时静无声如风刮过,去时却浩浩荡荡如沙暴卷尘,搅得六界天翻地覆!
仍旧是骷焰洞高台之巅。
展鸿胤一只手撑着英武的脸庞,一只手抚摸着破风赤焰刀。
他想,今日定是也不会有人来了,他两眼微闭,朦朦胧胧。
突然,就在一切都正常不过的时候。
洞口出现了一道壮丽的风景,哦不,这不是风景,这是个女人!
徐徐步来的女人挽了几弧朝霞髻于鬓上,眸若承聚着阳之艳光,倒映出两轮光芒盛强的红日。睫毛浓密如森,如蒲公英之茸整齐排列,又如细雨斜。眉恰似柳刀剪东风,又似两弯精致的残月。眉心降了一朵殷红之樱,妖异而独特。她的唇如樱瓣印其颊上,晶莹欲滴的软唇令人垂怜三尺,细看唇心微红,如一小簇焚烈之火燃在其上。脸如桃李,略圆的尖脸却丝毫不胖,胖瘦合宜,不至于瘦得畸形,更不至于润得离谱,恰到好处。耳垂上悬着两颗红光之粒,犹如冥界业火般浓郁,又似猩红的血液,如凤凰泣血之泪。她一袭绯衣似红如樱色,有些艳丽又不失典雅,卷翘的长裙拖尾,霞光如星子般撒了一裙底。特别是她的一头墨发,那比瀑布更要为顺滑如丝,垂直到膝间。手中执起的宸泺剑与她一拢映霞流樱拖尾裙相衬,绯衣女子似笑非笑,浅看是在看,深看却是冷若冰霜。她不似牡丹的华贵,不似莲花的清濯,不似桃花的娇俏,不似秋菊的寡淡,那是樱花的怒放,不可比拟的冲击力!岂是倾国倾城就可形容之姿!是一种足以震撼六界众生的美!她瞳中尽显清冷,似看透万物又包罗万象。她所站之处皆是群樱环绕,如花中跃出之仙。人间文人墨客赞美佳人的诗句都加在她身上都显得太过逊色,她有着令全天下所有男人色心激发的美貌,可又那样遥不可及让人不敢轻易冒犯,你看见她就会知道她绝不是个好惹的女人。她的美因太过震撼,与天地无形中一种斥力,与众生放在一起并不协调,她如孤立于世的个体。没有仙那般的白衣飘然与一身仙气,亦没有魔那般的凶煞锋利,亦没有妖那般的魅惑人心,她是——望尘莫及的神!
世上若有一人的外表能与之匹配相谐的屈指可数,可这时候的六界势必只有那一头银发如月华、两眉之间印有金翅鸟、一袍金纹玄衣、容貌英武精致的魔君展鸿胤可与之相衬,红与黑交织得得体恰好,如同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是世上最瑰丽的美景,或者,这样惊心的美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
那女子从容自若的步入殿内,如鸟歌道:“魔君请赐教。”
她的声音婉转悠长,如上百种鸟雀同时歌唱出最悦耳的曲调。
樊樱婳这辈子也忘不了此时她在这华胥一梦中的所见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