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峰，明渊宫后山。
白衣仙人一手执剑，傲立林间，约摸只二十岁的年纪，眉目俊朗，神色冷然。
明渊尊者唯一的徒弟，明渊门下传人，再次震撼了仙门。
天资禀赋的他无负仙门期望，甚至可以说是超出仙门期望，在二十一岁上修得了仙骨，成为仙门最年轻的仙人，比当年的北宸还要上早五年。
“尊者也真是，这才三年多，就硬塞给你这些子法术，哪里修的完?”
“你我做小辈的，怎能埋怨师父!如今魔界势力日益壮大，她也是为我好，想我快些修成出师，好守护仙门人间。况且这些我都记在心中了，就差一样一样修成，累是累些，却也不至于到时候一无所成，给师父丢脸。”孟子渊收剑，坐到云若身旁对她解释。
“分明是尊者要成亲了，将来和夫君一起，带着你不便，才想快些把你打发掉，师兄看不出来?”云若没好气的说。
孟子渊皱眉:“师父与你虽非师徒，却于你也有指教之恩，你当年也是极敬重她的，怎么最近频频抱怨!”
云若叹了口气:“我是为师兄不平……你说，尊者真要嫁给那个男人?我还以为……会是清城尊者。”
听她说这话，孟子渊也叹了口气。
这十几年来，仙门最受关注的仙人非明渊尊者莫属。
沉寂百年，突然决定收徒;只身闯出魔界;如今又放出话来，要了却终身大事!
如此受关注，那件事儿仙门自然也传遍了，这两三年有位仙人总上明渊宫“拜访”，陪明渊尊者，而那个男人，极有可能就是明渊尊者未来的夫婿!
这男人无门无派，乃是六界一游仙，自号临啸，性子温和，气质非凡，大约三十岁年纪，也是一身白衣，只是每次上青云来都戴着斗蓬，垂一层白纱在面上，看不清容貌，见了掌教也不曾取下过，神秘的很。
但据掌教及众位仙尊明里笑迎女婿暗里偷偷试探忖度下得知，这仙人法术竟要高出他们许多，且绝不亚于明渊尊者!
不想六界中除了那三位，竟还有如此人物，看来，明渊尊者倒并非是受什么刺激蛊惑才莫名其妙的考虑起婚事的。
“临啸仙长也是年轻有为，二十九岁修成仙骨，性子仙法都没的挑，与师父很是般配。再着，长辈的事，我们做弟子的怎好议论......大家也只是替清城尊者可惜罢了。”孟子渊看天，面上没什么表情。
云若叹一声，起身回去。
这段日子，孟子渊似乎彻底了沉静下来，从未下过左峰。
南宫掌教知道他素来勤谨，定是又在闭关，索性也不多问，还吩咐，“除云若以外，不许弟子上明渊宫打扰”。这句“除云若以外”是什么意思，青云上上下下自然都猜到了，也算是掌教成全之意。
“师兄!”云若从树后跑出，朝林中练剑的孟子渊笑。
孟子渊当然知道是她，故意当没听到，继续练剑。
“师~兄~!”声音拖长了些。
孟子渊忍笑，不理。
“师兄!”这回喊的明显有些恼怒。
孟子渊玩性大起，索性御剑而走。
发觉他是故意的，云若气怒:“孟子渊!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理你了!”
后者御剑飘然离去。
云若忍痛走两步，却支持不住跪在地上，半晌才扶着树站起来:“孟子渊，你个没良心的!要顽笑也不挑时候，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跑!”
云若越说越气，再撑着走两步，眼泪就止不住流了下来。
“这么容易就气哭了?”一双手自身后抱住她。
“你又回来作什么!”云若气极，要挣开他的双臂，却触动了伤口，不由疼的吸了口冷气。
孟子渊马上发觉不对:“你受伤了?”
“不用你管!”云若把袖中瓷瓶往他怀里一扔，转身又要走，孟子渊拉住她，铁青着脸:“你去偷仙丹了?”
“是!为一个没良心戏弄我的家伙，我还被言仙尊打了一掌，好不容易拼死逃了出来，好在仙尊不知是我。”
孟子渊脸色更差:“被言仙尊打了一掌?他和掌教一辈，修行已有千年，你......”
趁他说话，云若把那仙丹往他口中一塞:“你什么你!这丹药可以帮你压制魔性，否则我偷它作什么。你自己调息，我得回去养养伤，被言仙尊发觉就惨了!”
看她一点一点往前挪，孟子渊心中一疼。
就为了这个，她便肯冒着门规去偷仙丹?言仙尊有千年仙力，她连仙都不是，仅以半仙之体去受言仙尊一掌，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她能活着回来已是人家手下留情!怎么尽让他为她担心!
孟子渊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飞身上前，搬过她的身子。
“你作什么!”云若没好气的看他。
孟子渊看她，低头吻上她的唇。
云若愣住，感觉到仙药缓缓度入体中，身上的疼痛明显减轻。
他..他在做什么?
不..不能这样!他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做这种事!
“我要娶你。”低沉的声音。
“诶?”云若没反应过来。
“等师父和临啸仙长完婚，我们就成亲。”孟子渊继续说道。
“可我..”云若想说什么，却被他再次重重吻住。笑话!要娶她?还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说这句话，对她起这种心思呢!
“是我要娶你，你不准不答应。”
“不是!..”云若红了脸，挣扎出来。
“那就是答应了?”孟子渊双手抱臂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她。
“也不是!..”云若忙打断他，低着头想了半晌，终于问出口:“你就不怕将来后悔?”
“我为什么会后悔?”孟子渊不解。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云若，我在你面前的一切都是伪装，而且……我还害了你，你会后悔今日说过的话吗?”云若问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云若就是云若，哪来这些胡话。我既说了要娶你，就决不会后悔。”孟子渊看着她，感觉有些头疼。
云若看着他，突然说:“师兄，我觉得你变了..自从随尊者去见魔尊回来，你就不太像以前了。你不爱说话，整日闭关，对尊者也冷淡了许多，还很爱动气..”
“我对你变了吗?”孟子渊突然微笑着打断她，向她靠去。
云若一个激灵，猛的向后退，面色绯红，向四周看看:“师兄怎么又这样!那不一样..”
孟子渊还是笑着看她:“没变?那过两年就得嫁给我。”
咬咬牙，嗔怒，云若瞪他一眼，干脆地转头溜掉。
孟子渊的笑容瞬间凝固，周身散发出冷气，双眸隐现出血红，魔性顿起。
这一年多来，他没有压制过，他想过了，就算泯了良心，辜负了仙门对他的栽培，他也要修魔。待杀了那人之后，再废去一身魔力也不迟。
孟子渊神色冷峻的看向手中魔剑，回想起那夜与和尚师父的那番谈话。
他告诉自己，人活一世，唯求心不负。
或许，他第一个负的人就会是他。他答应了他要修仙，可如今却由不得他。等他报了仇，他会废去魔力赎罪。
不错，刚上青云时，他还是那个淡然而无欲无求的少年。不求修仙修的有多厉害，只求能找回妹妹，替和尚师父完成遗愿，不负于他们。
可那夜，师父深爱的那个男人，那位北宸魔尊站在他面前时，他还是为之一颤，连带着全身血液往上涌!
那人有着瘦削的身形，高束的墨色长发，身上穿着一惯的广袖黑衣，金色的眼罩遮住半张脸，露出苍白的嘴唇，华美而颓废，浑身散发着毁灭的气息。
那人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师父，抬手封了他的神识。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举动，他运起佛力，辅着魔剑挡下了他的结界。
也许是因为那千年佛力太过雄厚，魔族结界在它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直接被化解，连那人都没发现。
他挣扎着要知道那人的一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总有一日，他要杀了他!
杀了那个用剑刺死爹娘，吸了他们魂魄疗伤的魔头!杀了那个冷笑着看了他一眼，擦去唇边血迹扔下他爹娘尸身从容离去的魔头!
他永远忘不了爹娘将他护在身后时颤抖的肩膀和双腿，永远忘不了他们苦苦的哀求，忘不了他们在临终前的话语..
“爹，娘，我已经找到妹妹，她拜了个厉害师父，尊者会好好照顾她，我也会替你们报仇!”
以前他不恨，是那时的他太小，面对那种场面只有害怕，因为没想过会拥有可以报仇的力量，他只是哀伤父母，却从未有过恨他们，为父母报仇的想法。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长大了，他明白什么叫血债，他有仙力，还有一身佛力，就算那人再厉害，他还可以修魔对付他!
他不怕死!父母已不在，妹妹有清城尊者照顾，他死了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若说在这世上他还有什么牵挂，那也就只有云若了。只要他活着，他就一定会带着云若走，去她想去的地方;如果他死了..希望她可以过的好。
祥光闪过，结界设起。
结界内，孟子渊打座调息，周身魔力盈然，血红色的魔光与金色佛光交织，显出诡异的光华。
结界外，两条黑影落下。
“他果然走上了修魔这条路。”娇媚的女声:“你还真有一手，居然趁上明渊宫来时，在他脑中植入父母被北宸所杀的幻象，引着他修魔，在明渊尊者眼皮子底下，整了她男人又整她徒弟，还若无其事的和她谈笑，就不怕她发觉?”
男子低沉的回答:“是欲望引他走上这条路的，跟我有何关系?你不也在暗中助他，每隔几天就给他注入数十年的魔力，当我不知道?他要报仇，要变强大，修了仙还不够，又要修魔，将来才会震惊六界的。”
“他到底是天性未泯，还顾念着仙门师父，尽量避着不让她发现。可湮灵剑的魔性不寻常，再修下去，别说以后想废去，连压制都是问题。”
“没想到他竟已成仙..得让他怨恨仙门，否则怎能踏踏实实地做魔。”
“说的也是。可怜那老和尚把一身佛力传给了这小子..”女子叹口气，却装不出可惜的表情。
“有人来了。”身旁的人笑笑。
“我先走了。”女子娇笑一声，匆匆遁走。
男人淡笑，隐去周身魔力，化作仙人模样向大殿走去。
夜里，梓绫屋中明珠尚亮。
能半夜在明渊尊者屋中说话的，除了那位临啸，再无他人。
“你徒弟有些不大对头。”
“怎么?”梓绫的声音。
“他身上有魔气。”临啸肯定的说。
“你也察觉到了?”梓绫平淡的说，似乎不怎么惊讶。
“你早知道?”临啸的话中有几分笑意。
“自九天魔域回来，他上殿来见我，我就发觉他身上有魔气。”
“那你..”
“他既修成了仙，就是我明渊的弟子。”梓绫意味深长的笑。
“原来你是想看热闹。”临啸笑出声来。
“难道你不是?”梓绫嘲讽。
窗外的孟子渊惊出了一身冷汗。
师父早知道!连临啸都知道，看来这魔性是压制不下去了..
身为仙门弟子，暗自修魔，这可是背叛师门大不逆之罪，一经发现，定逃不了魂飞魄散的下场!
那爹娘的仇怎么办?自己修炼了这么久，不就为了这个吗?
要不……跑?
不，那不等于自己认罪了吗?……再等等，云若要知道他出事了，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再牵扯出她就不好了..好在听师父口气，她并没有要处置自己的意思..若实在不行，就怨不得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却出乎他的意料，似乎过的很平静?
孟子渊仔细揣摩梓绫那夜的话，却也一无所获。
梓绫刚出门，就感到一阵冰寒，不由紧了紧衣袍。
虽说这里是仙界，四季不怎么分明，但寒暖变化还是有的。算来如今已是十月天，若在人间，也该是一片瑞雪飘扬的景象了。
手中仙剑一声“铮”鸣，梓绫看剑，魔气?
“尊者，掌教请您去大殿议事。”左峰下，有弟子用传音术向梓绫传话。
议事?梓绫皱眉，应了声，向徒弟房门看了一眼，架云下山去。
身后门发出一声“吱”响，孟子渊出现在门口，白衣凛凛，神色冷峻，眸中一片赤红。
到这种地步，孟子渊只能苦笑。
修仙有什么大成倒还没见着，可修魔，他还真是个苗子。别说魔力提高极快，性子越来越易怒暴戾，连湮灵剑的魔气都要盖过花澜的天然正气了，若非他有千年佛力化解那煞气，恐怕早就……
这两年怎么回事，明明以前没有父母被杀的清晰记忆，好像也没有多恨魔族，可如今每当他想理清这些事，他就开始莫名地发怒，那些记忆也涌入脑中，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只有云若用医术为他调息时，他才会静下来。
北宸..孟子渊冷哼一声，眸中涌出寒意。
他现在有足够的力量杀了那魔头!仙力，佛力，魔力他都有，他只缺一个出青云山的理由。
“子渊?”殿门外进来一位年轻的仙人，墨发随意束起，面上遮着白纱，气度无双。
孟子渊朗笑行礼，眸子黑白分明:“见过临啸仙长。师父才出门，去了主峰大殿，仙长可要弟子陪去?”
临啸点头:“有劳。”
这人实在令人难以揣度……他上左峰来，自己竟完全察觉不到丝毫?孟子渊皱眉，随临啸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