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离宫时方才初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亦属平常。”三娘嘴角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媚态,缓缓道:“本门秘宝《大唐图鉴》中记载,唐昭宗在得第十一女乐平公主时,曾命能工巧匠刻以银锁,上书乐平二字,所以乐平锁便成了象征公主身份的唯一信物。”
“即便我真的是公主,可大唐王朝已然覆灭,前辈虽是嫁于柳家,却仍是梁国的捕快,为何会对千尘行此大礼呢?”千尘纤腰似柳,鬓发如云,在赤月下泛着惊疑的光。
“三娘一日入得柳家,便终身视李氏王朝为正统,所以有此一拜,也算是尽了主仆之义了。现如今江山更替,三娘无奈侍以二主,皆因家夫年幼,我又是个妇道人家。”三娘依然低垂着头,显得极是恭敬,“时值乱世,各方势力皆欲夺得公主,以复唐灭梁为由号令天下,从此改朝换代。所以尚书大人欲将公主带离郓州,在开封府保将起来,绝了豪强之念。”
千尘双目笃定,不解道:“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为何尚书大人要留有活口呢?今日前辈杀了千尘,不正可杜绝后患吗?”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公主毕竟流淌着皇室血脉,尚书大人也是前朝的重臣,李氏王朝对其有知遇之恩,所以对于公主又岂敢怀有杀心呢?”三娘乌黑的长发衬得肤色湛白,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可怖,突然,她将千尘拉至墙后,手指抵住嘴唇,示意千尘禁声。
千尘只觉得这一拽之力甚为巨大,不禁一个踉跄扑在了三娘怀中,三娘身子柔若无骨,潆洄着成熟女性特有的体香,闻起来浓烈馥郁,竟和她的性子一般奔放妖冶。
阵阵脚步声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由远及近,听着甚为整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夜行军人。
三娘从矮墙缺口处探视,见远处暗影幢幢,乌青战甲闪着幽冥的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天兵天将”竟然凭空出现的郓州,金铁之音沙沙作响。
“郓州固若金汤,怎么会……怎么会多出这些个人来?不好,他们是向着琉璃馆的方向去的,郓州恐怕要变天了!不过……它们究竟是谁?”三娘绞尽脑汁,终是想之不透,于是回首道:“城内危如累卵恐难久持,公主莫要再回兰桂坊,今夜便随三娘出城罢!”
“今夜便要走吗?可……可我的行李还没有收拾。”千尘心下犹豫,脸上露出了些许难色。
“姑奶奶,生死攸关,你还惦记着行李?”三娘一阵摇首,但心中已如明镜,她知道千尘话中另有所指。
千尘眼中漾起了不安的涟漪,追问道:“外面都是些什么人,可是大梁的军队?”
三娘微微皱眉,神色颇为慌张,“夜间虽是难以视物,但我可以肯定,这些黑甲军士决不是梁国的军队,从行军阵法上看,可能是李嗣源的鸦军,如我所料不错,今夜李嗣源必将血洗郓城,公主,我们再不走恐怕凶多吉少了。”
千尘似乎刻意在拖延着时间,迟迟不肯离去,“鸦军?李嗣源是如何突破防线,竟然毫无征兆?”
“这一点我也甚为不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些随我走罢。”三娘正色道。
千尘挣脱着三娘的束缚,表情甚为痛苦,急道:“我是不会和你走的,除非……除非你再带上一个人。”
“何人?公主但说无妨!”三娘一时手足无措,拿她全无办法,只能顺应着她的心思,企图稳住千尘情绪。
千尘眼含春水,霎时间晕透双颊,柔声道:“是……是薛崇的牙兵,那个油嘴滑舌的小鬼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叫小陌……”
三娘不由得一怔,而后掩面轻笑,“好好好,全听公主的,在没有找到小鬼头之前,我们绝不离开郓州!”
她微微举头,遥见血月暗沉,仿佛将浮华尽祛,晦暗得不复生机,慨叹琉璃馆内灯火通明,全然不察这焚天之劫。
阴阳师滥觞于中土,弘扬于扶桑,天一以赤日为腾,绣以白绸缠于额上,湖蓝色的狩衣身袖分离,隐约可见肩部的紫色单衣。
他高而徐引,头上戴了一顶狭长的乌帽,帽檐下凛冽的双瞳溢出了摄魄光华,此时他正看向幽鸾,报以邪魅的笑,“公主,随我走上一遭!”
许婉秋见天一称呼幽鸾为公主,不由得浑身一震,她知道事态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于是决意护住幽鸾,高喝一声:“滚开,莫要挡了本姑娘的去路!”
说时迟那时快,紫金折扇围绕幽鸾腰身旋即一周,荡开了天一的所有攻势,许婉秋回手接住扇柄,金叶直取向天一眉心。
“好一个泼辣的大小姐,小神喜欢!”木屐起处,现出了两片森白木齿,天一好像不倒翁一样,几乎是贴在廊上向后掠身而过,闪腾之际已是入了乱阵之中。
忠义效节都的百般兵刃带有千钧之势,由天一头顶直斩而下,竟是欲将其剁成齑粉一般。
但见长袖浮动,一柄铜扇骤然间从袖中旋了出来,就这样围绕在天一头顶腾转不下,此扇名曰蝙蝠,是由五根青竹构架铜面而成,其雕工精湛,俨然是一幅飞瀑流湍的绝美景象。
蝙蝠扇绕身数周,所到之处尽是透体而过,霎时间爆起了阵阵血雾,只听得哀嚎片片,军士们下意识的在天一身周留出了一方空地。
天一在空中几个转身,顺势将铜扇置于腰间当带,凛凛然竟有了万夫莫敌之势,直慑得众人无敢近前,“我当是谁,原来是落霞庄的大小姐许姑娘,果然是天生丽质!”
许婉秋冷眉频蹙,怒道:“谁要与你如此客套,上神认错人了吧,我根本不是什么许姑娘!”
“阴阳师可以看透凡人命途,对于姑娘的身份又岂在话下?”天一的脸白得极为渗人,上面氤氲着一股尸骸独有的戾气,“你就是落霞庄的大小姐,许长风的掌上明珠,小神的眼从未看错。”
“你爷爷的,拿着个金扇子满街跑的,世间除了落霞庄的大小姐,估计也不会有别人了。”小陌满脸的不屑神色,心中暗骂着:“这厮若能参透命理,又怎会称呼幽鸾为公主呢?还真是胡吹大气,想不到阴阳寮也在找公主,幽鸾这个冒牌货,或许比真货还要真!”
“圣上昏聩,才会信了阴阳师的怪力乱神之说,休得在此哄骗于我。”许婉秋昂首道:“薛将军,天一可是冲着你的爱姬而来,若是我等能保得幽鸾性命,将军可否抵消先前的误擒之过?”
薛崇在苏有雪的搀扶下颤抖着倚住栏杆,他看到飞廊下假山嶙峋,仿佛剑指青冥一般,脚下更是飞流湍急,若是掉将下去,哪里还有命活?他吞咽着口水,颤声道:“阴阳寮蒙蔽圣听,残害忠良,大梁江山迟早败在阴阳师的手上,今日承蒙落霞庄鼎力相助,事前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苏有雪红袍起处已是跃前数丈,鸿羽骤然出鞘,荡起了万丈光华,忠义效节都如那风过层林一般纷纷避让开来。
“苏公子小心,阴阳师邪术颇多,稍有不慎便会落了下风。”李儒见状拔出了穿云宝剑,也加入了战阵之中。
太刀带着厉鬼般的尖啸破空而过,天一每砍一刀,双臂的间距保持不变,就连握刀的方法也终是保持原状,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刀刃在空中舞着十字,“嗡”的一声锐响,霎时划出了几道银色耀斑,由李儒脚踝处斜劈而上。
“不好,这是扶桑的十字刀!”李儒挥剑护住,只觉得虎口震得生痛,穿云剑在手中抖个不停,他回身将这股力道卸将下去,长剑如鱼打挺向着天一胸口刺去。
不知为何,李儒觉得胸中异常的滞闷,一时间手腕下沉,好像天一身周隔着某种看不到的空气屏障,终难碰触分毫,急道:“这……这是什么妖术?”
苏有雪挥舞着鸿羽一路向前,长剑曲折无形,令人捉摸不透,好像是长风拂过柳梢,柳条就这样轻柔的拍打在脸上,竟是为死亡诠释了一种诗意的美好,他口中无话,却足以让对手胆寒。
“怎……怎么可能……”湖蓝色的狩衣虽被鲜血浸透,天一却不知何处负了伤,只因鸿羽的剑刃极薄,剑身极细,刺入身体并没有什么感觉,只觉得有股凉意侵入了骨髓,压迫着所有的神经。
苏有雪长剑一出,便是一道血痕,鲜血氤氲开来,最终合成一片,他将鸿羽赋予了生命,长剑落点不定,仿佛数十之剑同时刺了出去,有实有虚,另人避无可避,但飞鸿印血的夺命杀招却迟迟未出。
太刀刃部狭长,脊弯无饰,天一将手指抚过刃背,感受到一抹杀气冲将过来,于是小步近前大喝一声,“纳命来!”太刀携带万钧之势蓦地斩下,与鸿羽在半空相触,竟然没有了任何的响动。
鸿羽如柔绳般缠绕住太刀,天一觉得这一刀斩下竟似劈入了棉花之中,完全不着力道,他一时心急如焚,战意已是消磨殆尽了,“苏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小神不是敌手!”
鸿羽退了出来,竟是带得天一一个踉跄,险些曝露了要害,苏有雪黑耀的双眸姝璃清丽,纯净得如同清水一般,口中痴痴的说着:“你走吧,我不想杀你。”
“苏有雪你疯了吗,你这是在用胸膛为毒蛇取暖!”许婉秋怒目流转,忽见雕栏在月下泛着靡靡之色,紫金折扇立时爆出了片片金叶,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扇面翻腾之际削断了飞廊护栏,护栏断裂处异常的锋利,竟被许婉秋推拒着向天一奔袭而来。
太刀上燃起了层层烈焰,一时间热气蒸腾,使得周遭的景物都发生了扭曲,天一身周被一股股无形的气浪包裹着,“轰”的一声将众人冲散开来。
“这……这是修罗刀!快……快跑……”无数甲士拥挤在狭小的飞廊,不进不退,他们相互推搡着被这股热浪冲下了飞廊,只听得断骨之音不绝于耳。
栏杆在空中蓦然停滞,霎时四分五裂,木屑被热浪带起,向着八方炸开,未及尘埃落定,两剑一扇同时刺出。
“对对对,要来就一起来吧!”天一嘴角流露出不屑的笑意,他右手将刃背搁于后肩,借着身体向上之势挡开了李儒、苏有雪和许婉秋的三把兵刃,他左手下索腰际拔出了赤柄小太刀,但见一片流光涌动,两把太刀于空中交叉,一短一长此消彼长,鲜血瞬间溅洒当场。
三人向后退出数丈,皆是捂住伤处半蹲下去,许婉秋痛得柳眉紧蹙,看到自己腰下的伤口翻着皮肉,一身的白衣洒染得殷红不堪,她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时急火攻心,怒道:“阴险小人,竟然偷袭……偷袭本姑娘!”
大小太刀皆是开有血槽,虽是入体不深却也血流如注,苏有雪感到腰下灼烧难当,但他顾不了许多,回身将许婉秋搀了起来,柔声道:“婉妹,我们还是走罢,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许婉秋珠汗成粟,已是痛得没了风骨,缓缓道:“想要出得琉璃馆,只有通过这架飞廊,但此地凌空百尺,前有天一拦路,后有重兵相阻,却叫你我如何是好?薛崇口口声声说放了你我离去,但此人不可尽信,恐怕你我今日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苏有雪微微颔首,唇角震怒而怀情,“你说的没错,即便我们和都军联手杀了天一,节度使也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苏某死不足惜,可婉妹你……你若有何闪失,却教我如何向老庄主交代?”
许婉秋望着苏有雪琼丽之容,眼中早已秋水凌波了,“我若是死了你便自行去罢,以你的轻功想要绕过飞廊自是不在话下,你知道吗?我不想让你死,我要让你替我好好的活着,我要你活着……你听到了吗?”
“还在这里你侬我侬的,痛死我了!”三人中李儒伤得最重,他裹紧宽紫长袍,鲜血从指缝中涓涓而出,穿云剑不甘示弱,直欲再入杀场。
突然,一段清亮的笑声缓缓从远处传了过来,笑声略显浑厚,只见一女子从琉璃馆看台方向飞了过来。
“夫……夫人!”薛崇搭在幽鸾肩上的手立时弹了开来,已是惶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