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毕业后,分配在一家国营棉纺厂,效益不是特别好。厂里技术人员多,僧多粥少,人浮于事。他也觉得闷,便停薪留职来帮我经营这个厂子。他属于那种想干一点事的人。不过,他反复强调只是临时帮我的忙,随时都有可能走。我说怎么都行,去留自由。
这样,我撤掉了地下室的那间铺面,原来聘用的几个姐妹成了新厂的骨干,留用了老厂一部分熟练工人。我听从强子的建议,添置了最新式的现代化设备,进行流水作业,极大地提高了劳动效率。
然而,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问题出现了。上百人的厂子生产出来的产品,仅仅靠自家的一个铺面销售是远远不够的。产品开始积压,供销矛盾愈来愈突出。
为了避免恶性循环,强子认为必须忍痛割爱,迅速对产品进行分流,也就是说,除保留一部分精干力量生产高档西服、套装外,大部分力量应改做普通服装,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大路货”。
这个决定真的太英明了。强子的确是一个有眼光、有魄力的实业型人才。
那时,恰值中国的新一轮生育高峰,我们经过仔细磋商分析,把绝大部分力量投入童装生产。另外,为了疏通销售渠道,我们又在浙江村租了一个门面,向全国批发。
到了1992年下半年,中俄贸易出现热潮,有不少俄罗斯商人到中国采购服装,起初在边境地带,逐步南下,到北京的商人日益增多,可谓商贾云集。
为了促进这种民间出口贸易,北京市在建国门使馆区附近的雅宝路开辟了规范化的市场,主要针对俄罗斯及其他东欧国家。
我们毫不犹豫地租下了一间铺面,尽管租金昂贵,但我们从未怀疑过这种付出是否值得。主要是对俄罗斯这个民族充满了信心,相信他一定会重新强盛起来。
开始一段时间,生意比较清淡,我们以为是新建的市场,来进货的俄商不多。后来,铁道部开通了北京——莫斯科的特快列车,来北京进货的俄商势如潮涌,但我们的生意仍然不佳。
由于语言不通,交流困难,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俄商不肯进我们的货。我想,肯定不是质量问题,无论从衣料、做工、款式,我们都是第一流的。
有一天,一个肥胖的俄罗斯妇女拿起一件西服往她丈夫身上比划,一边比划,一边惋惜地摇头,嘴里啧啧有声。直到这时候,我才茅塞顿开。
原来,俄罗斯人身材高大,三围一般比中国人大一号,而我们的服装尺寸完全是按照中国人的特点设计的,跟销售的对象对不上号。
我们很快纠正了错误,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用一句成语说,叫蒸蒸日上。
天凤对我笑了一下,问我有没有留意到她的叙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由“我”变成了“我们”,我点点头。
是的,那时我们已经结婚,还没有孩子,夫妻关系十分融洽。无论从哪方面讲,强子都是个很不错的丈夫。我暗暗庆幸自己找到了这样一个好男人。我真的很爱他,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
我们住在我现在的这套房子里。这是因为拆迁,由那间平房换来的一套两居室,七十多个“平方”,住着还行。
本来,强子家里有房子,他父母也乐意让我们过去住,但是这样一来,要么我这套房子空着,要么夫妻各居一处,两种选择都不大妥当。最后还是依照我的意见,住在我这套房子里,这样既方便又宽敞。
再说,有私家车,当时是一辆客货两用的小面包。出行、来往都很自在,犯不着挤在一块儿。你说是不是?
天凤扭头看了我一眼,又一笑,甜蜜而幸福的笑容。
要说有私心眼儿,就是我只想和强子朝夕相处,完完全全两个人的世界。新婚的小俩口,容不下任何别人,哪怕是最最亲近的人。
头一个月,我俩形影不离,总有说不完的绵绵情语,平时听上去平平淡淡的话在此刻似乎都别有趣味。我甚至不敢出门,怕不好意思,因为我太幸福了。肚子饿了,都是强子出去买吃的。我们自己不做饭。他父母也从未到这边来过,只是偶尔打个电话过来,叮嘱强子注意营养。
到了晚上,我坐在强子腿上,跟他玩一些孩子们才玩的游戏。他要是不玩,我就和他耍赖,不许他看球。他缠不过,只好陪我玩。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样快活过。
有时候,我甚至傻想,要是早知道女人和男人结了婚会如此其乐无穷,我就该早一点嫁给他。想着想着,我自己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婚后,强子仍然负责照管厂里的事务。我主要照看三个铺面,给店里送货,给客户发货,清单,结账,交管理费等。总之,两人都挺忙,顾不上要孩子。
到了1993年下半年,雅宝路铺面的生意慢慢步入了正轨,我请了一位东北小姐做店员,她在中俄边界长大,会说俄语。一些常来常往的俄商也能用北京话神侃了。所以,相对而言,我身上的担子轻松了一点。
这一年,我26岁,正是女人生育的黄金年龄。假如再推迟,一不利于优生,二会影响我的身体,说白了,就是有难产乃至危及母亲生命的危险。
强子比我大两岁,28岁,也该尝尝做爸爸的滋味了。我们决定松一口气,要一个孩子。次年八月,我生了女儿晓宁。皆大欢喜。
有了孩子,我的大部分精力便放在了家里,生意上的事主要靠强子照管。只有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我才去搭搭手。
没想到正是这一年,我们的感情慢慢出现了问题。
天凤给店员交待了几句,我们从故宫出来,开车走府右街上了长安街,准备前往此行的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雅宝路市场。
车子经过新华门,驶到人民大会堂北门路口恰遇红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交警站在岗亭上指挥交通,一招一式,干净利落。
透过车窗,我注意到长安街两侧及广场四周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布满了笔挺的哨兵和手持对讲机的警察。城楼前的旗杆上飘扬着中美两国的旗帜。
我这才意识到今天恰巧是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的日子。克林顿总统于1998年6月25日到达西安,然后从西安飞到北京。我国领导人在广场上主持欢迎仪式。过了一会儿,二十一响礼炮过后,由警车开道的车队风驰电掣般驶离广场。
绿灯。车辆和人群重新开始流动。
天凤冲附近的一位警察打了个手势,那位警察举起戴着白手套的手友好地挥了一挥。天凤告诉我,经常在广场一带执勤的警察几乎都认识她。
比如,一座钟挂在墙上,平常的日子是不大会注意的,直到某一天,它突然停了,才知道里面的电池已经耗尽了。
或者,挂钟的钉子松了,你却毫无察觉,因为你已经习惯了它挂在那儿,就在墙上,似乎永远也不会改变,突然,钉子脱离了墙壁,它承受不了钟的重量。钟从墙上掉下来,摔得粉碎。
我和强子完全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合,中间连个走过场的介绍人都没有,应该说是相互了解、相互信任的,而且还一起走过一段创业路,称得上是情投意合的夫妻。
也许,问题正在于此,因为我对他绝对的信任,便忽略了他内心的某些变化,认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的人,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会理解的。
我意识到事情的变化是在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我忽然感到身边缺少一个人,就问保姆,强子吃过饭没有?
保姆瞪大眼,很吃惊地看着我,接着,她说的话,令我更大吃一惊。她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你竟然不知道?
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虽然我们请了保姆,洗洗涮涮的事不用我干,但我还是喜欢亲手照料女儿,给她洗澡、换衣服、喂奶。有些小姐妹劝我给孩子吃牛奶,以便保持体形,我不愿意,我习惯用母乳喂养,当孩子趴在胸前吮吸时,我才能体会到做母亲的喜悦,才能感受到这小小的肉团真的是从我身体里分娩出来的。况且,医生也提倡,强子也同意母乳喂养,对孩子的健康有利。我想,女儿的健康比自己的体形更重要。
我几乎全部身心扑在了这个小小的生命上,每天傍晚,我给她悉心地擦洗,扑上香粉,喂她吃奶,哄她入睡,对强子的生活无暇顾及。
况且,他确实很忙,一大摊子事全撂在他肩上,不说忙得晕头转向,也够他忙得团团转。每天晚上,他回来得很晚,有时到这边房里来看看,再过去睡觉。后来,他怕打扰我和孩子的休息,便不过来了,直接进房睡觉。一大清早,不等我们起床,他便出门了。所以,我们整天见不着面,也是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