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外,两位涂抹的花里胡哨的年轻女性小声嘟囔。
“哎呀,好困喔。”
“是啊,不知道老板发什么神经,这么早不知道要开哪门子会。”
“算了,算了,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见。”
“哪有你声音大?你啊,小心饭碗不保。”
“饭碗不保这种恶毒的诅咒你也说的出口,你怎么不说天会塌下来呢?”
“哈哈哈……”
公司的人全部到齐。
除了几位高管围坐在环形会议桌旁,其他人全站着,会议室这回满满当当。
徐非凡动用老总的身份,命令下去,召集公司所有员工参加会议。
这么大规模,自公司成立以来还是头一遭。
这么隆重,不为别的,他要宣布一个关乎所有人的重要决定。
徐非凡西装革履站在环形长桌的一端,双手按在能映出人影的桌面玻璃上。
“各位,都到齐了吧?”
“齐了……”
“没到齐也不等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我们开始吧。”徐非凡把目光投向自己左侧的张经理。
“张恒,你跟了我几年了?”
“有十年了……”张恒扶了扶眼镜。
“真快啊,刚跟我那会儿,你还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小伙子,现在已然能独当一面。”
我就来简单来说两句吧:
你们都很优秀,努力我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公司能有今天的成绩,是在场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我知道出门在外谋生也都不容易,千辛万苦无外乎多挣俩钱,有朝一日过更好的日子。
我十八岁那年出来闯荡,年少轻狂,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出来才发现自己不过潜水中的一条小鱼,偶然游到无边的海里。那里边珊瑚、有水母、有海参、牡蛎、金枪鱼、红鱼、大龙虾、梭子鱼、鱿鱼、鳕鱼、带鱼、大比目鱼、螃蟹和黄花鱼,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活的精彩。
刚出来那会儿,高中毕业,涉世不深。目标简单,一心想着挣钱,为了这个,可真少不了吃亏。去哪里才能挣到钱呢?这里的人看起来个个精明,一个个表面慈眉善目实际上城府颇深。川流不息的车辆绕的人头晕,大城市里人生地不熟,下了火车不知道去哪儿好。
直到夜里,才真正见识了大城市灯红酒绿的繁华,店面外的广告牌层层叠叠,像大海里的珊瑚——猎食者常常伪装在中间。
我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城市七彩霓虹的街头游荡。路过南门护城河——现在已经被拆了。
小伙蹲在桥边抽烟,他们几个留着长头发,耳朵垂上扎着耳钉。虽故作成熟,但从脸面来看看比当时的我也大不了几岁。
出门之前,除了贴身衣物,我妈偷偷塞给我一包我爹的香烟,她知道我喜欢吸烟,没命的喜欢。她大字不识几个,不会说“吸烟有害健康”,只是握着我的冰凉的手,眉眼带笑地重复几遍“烟要少吸”。
下了火车一时烟瘾烧心,才发现事情不对,我妈一辈子粗心,给了我烟,却忘了给火。
从老桥边几个小伙夹烟的姿势来说,跟当年丘吉尔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不差毫发。我猜这些人一个个绝对都是老烟枪,我动了上去借个火的念头。
我走上前说,老哥们,借个火。
染红色头发的家伙把脑袋转过来,上下打量我一眼,接过我的烟放在他嘴里,用自己的烟引着。
点完烟,小伙伸出五根手指,食指和中指第一个指节已经被烟熏黄。
他认真的说,你是外地来的吧?
我说,是。
要不说你不懂呢。不瞒你说,别看我们几个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其实我们几个我们是创业者。蹲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抽烟而抽烟,我们几个其实是伺机出售“火源”的商人。
小伙手背向里贴在嘴边,做出一个说悄悄话的姿态。
他再次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头说,至于点烟的费用呢……他回头询问同伴的意见。
同行的小子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再次转过头。他说一次五十元。
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家的座机号码。
他们还说,要是跟谁有仇也可以找他们,花一百块钱,就可以帮你把仇人的家给点了,十分划算。纸条上的那串数字是他们的联系电话,不过要挑周六晚上打,不然让他爸爸发现就不好了,屁股会开花。
我说,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那你有多少?
我只有十块。
他说,那我就吃点亏,给你打个两折。
就十块。
拿到钱,几个长头发“创业者”扬长而去。据说要去游戏城糜烂一下。
临走之前留给徐非凡半盒香烟,也算仁至义尽。
身无分文的我站在护城河边,抚摸着桥墩感慨万千,不清楚过了多久,饿的差点昏厥。
最难的时候遇到了我一辈子的贵人——李辉。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是他把自己晚饭的红薯分给我大半。看我没地方安身,也是他帮我介绍了工地。
听到我的抱怨,李辉看出了我的心事。
在他的一再追问之下,我告诉了他关于“火源事件”前因后果。李辉愤愤不平,从我这把“创业者”的号码要了去。
自己在报刊亭充了一张电话卡,除了周六,一闲下来就跑到工地旁边的电话亭。电话通了,说出“还钱”俩字马上挂掉。电话不通就一直打,打到接为止,就这么连续打一个周。
最后“创业者父亲”不堪其烦,拎着“创业者”扎着耳钉的耳朵,双手奉上五十元钱,告诉我们以后不要再打这个号码了,家里要乱套了。
“创业者父亲”说,“创业者母亲”一度出现幻觉,满脑子都是电话铃声。
有一次,她对“创业者父亲”说:“你长得真像电话,不对不对,你说话真像铃声。”
徐非凡还说,李辉曾帮他顶替过罪名,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死了。
可是他还有家人,资金链的案子还没了结,现在整个东城区的人举着从医院以死相逼威胁来的被污染证明要工厂赔钱。一个个狮子大开口,现在把工厂墙壁里的钢筋都扒出来怕也抵不上他们的欲望。
我不能眼睁睁看刚死了丈夫的兄弟媳妇被逼上绝路,那些人不是这么好打发的。
我决定把公司解散了,替兄弟媳妇和几百工人保住纺织厂。
这个月的工资我会让财务部如数下发,对不起大家了。
徐非凡深深鞠了一躬。
肥大的肚皮顶在大腿上,脑门顶在冰凉的玻璃桌面上,良久。
七尺大汉此刻轻轻地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