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迷雾,望不到尽头,白茫茫的迷雾。
他好似个迷了路的游灵,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身处何方,便这般永恒地游荡在迷雾里。
忽然,视界中出现一颗淡紫色光点,近乎本能地,他就追逐着那光点而去。
但那紫光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仿佛真的是光,甚至比光还快,转瞬间便已消逝无踪。
他失去了目标后,便呆在了那里。
紫色光点忽然又转回到了他身前,似乎在引领着他。
他伸出左手将其握住。
渐渐地,紫光和他的左手融为了一体。
刹那间,两者皆从迷雾中消失无踪。
……
小巷口一个影子闪过,黑衣男子随后赶到。
“哈哈哈哈,我看你还逃!”
他几步来到少年身前,确认其已死后,不禁狂笑出声。
今晚的小猎物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竟费了这许多周折。
黑衣男子心头火起,正想将其头颅割下。
耳边忽传来一阵微弱的、轻盈的脚步声。
随后响起的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比黑衣男子更长久的,清晰悦耳、如银铃般的笑声。
他猛然回头,只见十来步外,一位模样约莫有八九岁,身着绮红绣衣,容貌清丽绝伦的女孩正用袖子掩着嘴笑着。
女孩见他看过来,好似在嘲弄他般,笑得更大声了。
“你笑什么?”黑衣男子冷冷道。
“你又笑什么?”女孩反问道。
“我笑了?”
“你笑不笑,问我干嘛。”
“你想死?”
“噗——”女孩终于忍耐不住,真的笑了一声。
她笑起来的时候,那上扬的眉毛都随双眸弯了下来,如月牙儿一般。
“你真是太天才了。”
女孩对黑衣男子的笑话表示高度赞赏,但还是幽幽叹道:“可惜,向你这种,我六年前就不知碰到过多少,怕是杀不了我的。”
六年前?
……六年前你几岁?
黑衣男子见女孩的态度竟如此从容不迫,不禁恼羞成怒,翻手便射出了几十根暗器。
暗器朝她疾射而去,见女孩没有丝毫反应,黑衣男子登时大喜。
“我看你还——什么?!”
女孩的确没有动作,但也没出现他预料中的情形。
暗器飞射到女孩身前,越是接近女孩,那速度就越慢了下来,到最后竟全部悬停在了空中!
女孩又是微微一叹,轻挥红袖,那悬空的数十根飞针便尽数化为了齑粉。
几许银白色的粉末在空中飘散,飘着飘着,也找不到了。
“怎么回事?你怎么做到的?这怎么可能?!”
黑衣男子的眼珠子都瞪了出来。
女孩懒得再多说,只是拿起了挂在腰间的笛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
时间略微往前,东陵山上。
当郎中男带着红衣女孩出现在东陵山正厅门口时,苏姑娘早已等候多时了。
见到郎中男,她只是问了句:“南宫越?”
而郎中男则回答了一声:“是。”
两人便再没有任何的交谈。
苏姑娘回头走进正厅,坐在了主位上。
她的左手边已坐着一个人,正是韩之义。
而南宫越则很自然地在苏姑娘右手边的座位上坐下。
中间一张四仙桌,旁边坐了三个人,而桌上却只摆着一杯茶水。
还有一个位置空着,那空位正对着正厅大门。
红衣女孩——绫兰正站在门前,轻轻摆弄着手中的笛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画面好似定格了一般,一直维持着这状态。
四人竟都一句话也不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仿佛都在等待着时机。
——什么时机?
若是离远一点,从空中俯瞰,便可看到整个正厅已经被三只怪物给包围了。
——只能称其为怪物。
斜对正门的那只倒吊在左侧树上,从黑衣中伸出了数截细长锋利的螳螂臂。
另一只趴在正厅屋顶的中间,上身被黑衣裹住,看似人形,下腹却蠕动着八条毛绒绒的蜘蛛长腿。
最后一只则悬挂在正厅右侧的屋檐上,实在是看不出具体形状,只是在不断融化吞噬着屋瓦岩壁,向内蚕食着。
空气静得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心跳声,并且粗重无比。
苏姑娘和南宫越一齐望向韩之义,韩之义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尴尬笑容。
——咱是炼体的,屏气什么的简直是强人所难啊!
似乎领悟到了韩之义的意思,郎中南宫越脸上绽放出了一个理解的微笑。
——理解万岁!
韩之义顿时感激涕零。
正当两人眉来眼去时,四仙桌上的那茶杯中,水面忽然浮现出几丝冰冻纹路,隐然是一个符文的模样。
两人一看就懂了。
正当此时,门外的情况也开始发生变化。
渐渐地,右侧屋檐上的一部分被彻底溶解,一块石料终于支撑不住,掉到了地上。
在那细微的声音响起来的同时。
正厅门前的绫兰动了,她手中的长笛猛地光芒一闪!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道刀光已从她原本所站之处横斩而过。
那刀光的速度是如此之快,连厅内的三人都没能看清,无论是速度、力度,还是角度都堪称艺术!
——可惜依然没有打中。
遥远外的夜空中红光一闪,绫兰的身姿出现在半空。
她凌空漂浮着,好似在仰天大笑,接着又向正厅方向做了个鬼脸便转身离去。
三只怪物都没有追,也不敢追,连动都没动。
它们就维持着那别扭的姿势,好似在畏惧着什么。
在绫兰离开的刹那,屋中猛然爆发出三股强烈至极的杀意。
特别是其中一股,当这杀意出现的同时,天上已开始降下了霭霭白雪。
螳螂人的一爪打空,击碎的石头,门廊粉碎的木屑,掀起的尘埃,纷纷在正厅门口飘扬着。
——但屋中三人还是没有动作。
时间仿佛再次定格。
直到那飘下的第一片雪花落在屋上那蜘蛛怪物的头顶为止。
寒气陡然大盛!
几声凄厉的嘶吼在整个东陵山上回荡开来,连远处的邺城之人也听得是清清楚楚。
西厢房中正在说书的老者和众弟子们都被惊得是三魂出窍,赶紧连滚带爬跑到了门外。
穿过外廊,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无语了。
但毕竟总得有人开口。
“哎呀,怎么真的八月份就下初雪了!叔奕你怎么猜到的?”彩铃指着雪花惊奇道。
“这……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被唤作叔奕的少年兀自满头问号。
天上飘下的白雪是如此地浪漫雅致,可惜其下却是一片尘土弥漫。
正厅已整个塌了,成了一片瓦砾废墟。
尘雾中三个影子逐渐清晰。
苏姑娘仍是一脸平静,发带装束丝毫不乱,只是左手的衣袖上破了个小口子。在她旁边的韩之义和南宫越则都是灰头土脸,不住地拍打着衣服,还不时从嘴里吐出点土屑来——而在三人面前,则是一地的碎冰渣,还有一坨形状可疑的大冰块。
苏姑娘往邺城方向看了几眼,忽然神色大变,她身形一闪,已从原地消失无踪。
南宫越一见如此,也紧跟着追上消失不见。
现场只剩下韩之义仍呆着发愣,周围人一股脑儿全围了上去,开始询问不止。
……
邺城凶杀案现场。
存活者:南宫绫兰。
死亡者:莫天连。
一身华丽丽、红闪闪,装束整洁的绫兰走到天连面前时,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死得已不能再死。
绫兰毫不客气地踢了少年的尸体一脚,踢翻过来,看到那惨烈的贯通伤,再次确认他已彻底死透后,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对着尸体说什么鬼话,正要起身离去时,却无意中瞥见了少年的表情——他竟是笑着死的。
那笑容很平淡,似乎连死也不被放在他眼中一般。
“……我怎么忽然有种想揍他的感觉。”绫兰喃喃道。
尽管嘴里如此说,她心中也不禁好奇起来。
生死之事,她早已洞彻于心,但同龄人间,确实还未曾见过有人能看破红尘,死得潇洒无比,甚至能含笑而终的。
眼前这人虽然死得窝囊了些,倒似真没什么遗憾。
——九岁就活腻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绫兰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她竟想试试看能不能救活他。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她的脑海里便多出了一段记忆,这却是事先被她自己封印住的。
“这是……”
绫兰心中浮现出了另一个黑色长发的女孩模样。
在她三年前离开南华山时,有人已经预言了如今这些事,这般情况,并说自己会犯傻,像个傻子一样去救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当时她气极,还和那人打了赌,说自己若救了那不知是谁的混蛋便算输!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虽然绫兰本人很不愿意承认,但她确实会救这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混蛋,不,简直可说是人渣了——这是绫兰后来的感想。
但现在她却有了再一次选择的机会。
绫兰长长地呼了口气。
——看来……还是自己输了。
——为何要救他?
真要想的话,理由多的是,最不可否认的一条就是——这些刺客原本是来刺杀自己的,这小子只是遭了池鱼之殃罢了。
可意外而死的人满大街都是……尽管没这么多,至少也多到数不过来的地步。
——理由重要么?
绫兰忽然一笑。
“有什么好想的,我想救便救,况且能不能救回来都还是两说。”
她说完便不再犹豫,直接往自己的眉心一点指,一丝飘渺如云雾般的无形气息随之涌现而出,缠绕在她的指尖,绫兰挥手将其散去。
随着这气息的消失,女孩整个人虽未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但那气质总让人觉得平凡了许多,更像是个生灵,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仙神了。
她解下腰间系着的笛子,开始轻轻地吹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