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兰在少年的尸体旁边吹着笛子,吹着的同时,她还以一种奇异的轨迹迈着步伐,那好似是一种舞蹈。
她所吹出的笛声激越悠扬,却凄凉无比,像是一个人在大声哭喊着,仰天哭喊着,仿佛在寻觅着什么,试图挽回什么,却永远也寻觅不到,再也挽回不了。
若有知音者闻听这笛声,定会痛哭流涕,扼腕捶胸,赞叹不止,但听笛子的除了那一具尸体,另外两个活的也显然不是。
当苏姑娘来到凶杀案的现场,想要走过去时,南宫越伸手挡在了她身前。
苏姑娘的眉头当即便是一皱,看得南宫越是心头大跳,赶忙道:“且慢动手!前辈应该也能感知到,那少年已经死了。”
苏姑娘闻言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那笛声不断响起,传入耳中。
她忽然问道:“古楚的招魂术?”
见南宫越点头,她紧接着又问:“那女孩是谁?”
南宫越这下便是苦笑了,见这位苏前辈盯着自己,他知推脱不过,只得大略解释道:“前辈也知道,屈原的招魂术是这世上唯一的聚魂返生之法,可惜有大缺陷,若没有南华物化的巅峰造诣,是不可能成功的。但若成功了,对施术者来说又……”
“为何不阻止?”苏姑娘打断道。
“不瞒前辈,说实话,我其实是想阻止的。”
南宫越嘿嘿一笑,见苏姑娘面色不善,忙继续解释道:“老爷子若知我视而不见,非打死我不可!但若我真的因此而死,表妹或许会觉得对不起我,说不定……不,我确信她肯定会替我招魂。但是如果我现在就上前阻止她,我立马就要被她给打死,这样的话,不死的也死了,死了的也白死,所以我决定不去阻止她。”
——这话说得是贫嘴无比,但苏姑娘却仍是耐着性子听完了。
听南宫越如此高抬红衣女孩,她好似想到了什么,猜道:“南华问鼎?”
“正是如此。”南宫越点头道。
得到答案,苏姑娘若有所思。
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天连尸体,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南宫越见她离开,这才大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之余,他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之后,他又四下一扫。
看到那以奇怪姿势倒在河岸旁边的黑衣男子后,南宫越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工作。
“唉,唉……”
一边叹息着,南宫越倒拖着黑衣男子的尸体渐渐走远。
……
天连的魂灵忽然又出现在了迷雾中,只是并未如之前那般茫然无措。
笛声……
悠悠的笛声,震荡在他的魂魄里。
那笛声远远传来,却又如在身前。
他往前一步,声音便后退一步,仿佛是在引领迷失的游魂回归故乡。
他循着笛声传来的方向不停行去。
眼前逐渐有了一丝光亮。
……
初晨的日光直照而下,流水的哗哗声回荡不止。
当闭着眼时,听觉似乎尤其敏锐,睁眼之后,也便恢复如常了。
眼前是个五六尺宽的小巷,正对东方,明媚的阳光直照入少年眼中。
天连本能地伸出右手挡在眼前。
微微眯起眼,他投过指间缝隙向外看去。
——等等,右手?
……白天?白夜?
——不对,有什么不对。
发现自己先前所受之伤已经完全消失,天连从地上一脸疑惑地站起身来。
他隐约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但一时又想不起,心里不禁有些急躁。
与之相比,甚至连自己为何又活了,为何伤势无缘无故便痊愈了这些本该是当下最紧要的问题也被他抛在了脑后,只是一味地冥思苦想着。
“喂,傻小子,你可终于醒了。”
一个略带点不耐烦的清亮嗓音忽然传入了他的耳中。
天连循声望去,只见在离自己不远,一栋民房的黑瓦屋檐上,一个身穿绮红绣衣,满身华贵之气的漂亮女孩正坐在那里。
女孩看上去和似乎和自己年龄相仿,她坐在屋檐边上,一边晃着脚,一边哼着歌,手里还拿着根碧绿如翠玉,又似青竹的笛子在有节奏地摆动着。
映入他眼中的光景实在是太过平和,天连竟似看得呆住了。
那脑海中正在思索的问题也就此中断开来。
隐约地,这漂亮女孩好像又说了几句话,却也均未被他听入耳。
(竹笛……竹桥,女孩……不对!我在想什么呢?)
天连猛然惊醒。
“……高阳氏的正宗就这么没出息?连这点小刺杀都挡不住,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
红衣女孩的演讲结束,不屑地发表了感言。
(高阳氏的正宗……是说闾山莫氏?为何这人知晓我的出身?)
一听这话里的嘲讽之意,天连立时眉头皱起,反问道:“你又是谁?”
“我?”
红衣女孩轻轻一笑,从坐着的屋檐上一跃便到了地面。
她咳嗽了声,隆重地自我介绍道:“小子,你可张大耳朵听好了,我就是东界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南宫大侠!”
“你姓南宫?”天连一惊。
“你也听说过?”女孩脸上现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笑道,“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南宫家的——”
“你叫大侠?”天连有种听到笑话般的感觉,将她的话打断道。
——这人在找死。
“……你又叫什么名字?”
绫兰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语气也冷了下来。
见她问及自己的名字,天连不无得意地笑道:“我姓莫字天连,没名。”
“噗——”
绫兰笑得是梨花带雨,用袖子掩住嘴,别过脸去。
天连一见此景,心中便先生出了三分火气。
——这名字,不,这字可是姑姑给取的,有何好笑?
他强自压下怒意,冷冷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在这里?”
绫兰笑了一阵,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废话,她将自己被表哥带到东陵山做客,而其余人有事,自己出来找他,顺便收拾了那外族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她正想以救命恩人自居,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却被他先抢白了。
“这么说,你是姑姑派来找我的了?”天连的气势立刻足了。
“什么派来找你,我又不是你东陵山的人。”绫兰反驳道。
“那你究竟是谁?”天连质问道。
“我?算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南宫家的少主。”绫兰轻轻一笑道。
看着女孩的得意样子,天连觉得这人的脑子简直有问题,有毛病。
“你叫少主?”天连笑问道。
“……你给我适可——”
“你叫少主?”天连追问道。
“你——”
“你的名字叫少主?”天连已经快笑出声了。
“我叫南宫绫!”
绫兰简直快被气晕了,竟失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不过这种小事在此时显然也已经无关紧要了。
——她已忍不住要动手。
天连忽然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他慌忙后退了几步,那危险预感又突然消失。
四下一扫,这里只有他和女孩两人。
他看着这自称南宫绫的女孩,眉头更加皱了起来。
“你说你是姑姑派来找我的?”天连怀疑道。
绫兰勉强按下心头怒意,反驳道:“你耳朵有问题?我说了是我自己要来找你。”
“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为何对我这么关心?”
“谁关心你了!”
“那你为何来找我?”
“我想来就来,关你什么事!”
“关我什么事?你到底来干嘛的?”
“我救了你的命,你没看到?”
“是你救了我?”
天连闻言大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女孩一番。
却见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一副不屑至极的模样。
见她如此态度,不知怎的,天连心中腾地一下就冒出了一股无名火来。
“……我是没看到,不过就算真的是你救了我那又如何?我又没跪下来求你救!”
天连冷冷地反击道。
“你——”
绫兰彻底无语了,世上竟还有这等无耻之人!
她理所当然地愤怒了!
“你对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么?!”
“我什么态度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你倒是说说,人家救了你的命你该怎么办?”
“救命大恩不言谢。”
“你……你……你应该立刻跪下来磕头!”
“跪下?大丈夫怎能随便给人跪下!你简直无理取闹!”
“救命之恩难道还跪你不得?”
“我怎知道不是你骗我!”
“我骗你?你知道我为了救……”
绫兰忽然不说话了。
“救什么?”天连冷笑道。
绫兰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从里到外,彻底爆发了。
“你这小子是欠扁么?!”
“我看你才欠扁!”
“你想打架?!”
“打就打,谁怕谁!”
“好!那就打,看我狠狠地教训你一顿!”两人齐声怒喝道。
两人对骂时,已互相接近到对方身前,说完这句话后立马回头,背对着走出七八步才又转过身来。
隔了十几步,双方遥遥对峙。
空气中忽然有种秋风萧瑟的感觉,好似连阳光都黯淡了下去。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展开。
对战的双方,其一是在前几年学了点基础符文的东陵邺城一脉大弟子——莫天连。
另一位,则是实力只有天知道的南宫家大小姐——南宫绫兰。
谁也无法预料到这场对决的胜负会如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注定被传唱千古。
绫兰大小姐先动手了。
她将玉笛抬起,轻轻一晃,那风穿过笛中孔洞,声波震荡出去。
在她身边直到五六丈的高空中大范围地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这些符文又组成了几百个符阵,是五光十色,绚烂夺目。
天连看到这幕场景后,身子略一摇晃,然后便极为干脆地昏了过去。
他确实受到了惊吓。
但绝不是被吓昏的!
事关邺城男儿的声誉,必须讲清楚!
尽管绫兰大小姐将其救活了,但失去的气血不可能立即补充回来,他一时气愤过度,此时又强行调动灵力,便当场昏了过去。
绫兰显然也想到了这事,懊恼之下又有些无语,她大骂了几声“倔小子”后,还是走到天连身边查看起来。
确定这倔小子是真昏过去了,她冷哼了一声,又踢了昏迷的天连一脚,当即就想迈步离去,可走出几步后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四下一扫,渺无人迹,她叹了口气,脸上现出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
“那死表哥该来的时候却又不知滚哪去了!”绫兰仰天抱怨道。
她说完继续走,但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
“天哪,我真是倒霉透了!”绫兰继续仰天抱怨道。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猛地转身走回到天连身边,又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踢完之后,她在地上迅速地刻画出了一个符阵。
想了想,又在天连脸上也画了个,还专门用朱笔。
画完涂鸦,她这才算是略微消气,脸上也重新绽放出笑容来。
“算你小子运气好,碰到我南宫大侠,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
临走前,绫兰还不忘自夸了一句。
用符文减轻其重量后,她将天连背起,几个腾跃便已到了东陵山旁。
山脚下,韩笑天竟还坐在那里。
他身周还有一个圆形的符阵围绕着,却是绫兰离开东陵山时强行给他限制住的。韩之义也在儿子身边,围绕着那符阵是走来走去,眉头紧锁,两人正没奈何时,韩之义远远望见女孩背着天连过来,他正想开口招呼,绫兰却不屑地哼了声,直接将背上之人给扔了过去。
韩之义慌忙接住时,只见那符阵崩溃,女孩身形闪动,已飘然消失在东陵山道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