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之前胡乱穿巷多次，早已偏离了大路，凭借两人在邺城中多年积累的追逃经验，仍是立刻就辨明了方向，直接往东陵山跑去。
只是先前的那番追逃已经耗尽了两少年的体力，未跑几步，两人就觉得浑身酸软，几乎直不起腰来。
笑天抽空往后瞄了一下，却见黑衣男子近在咫尺，差点一头撞到他怀里去。
“怎么不逃了？”男子冷冷道。
两人登时被吓得是亡魂直冒！有多少死力全用出来了。
刚冲进一座寺院塔楼，见男子也追了进来，两人慌忙穿过另一处入口，将大门关上。
大门刚关上，天连便立刻将怀中的玉符按向地面——这正是他学会雕刻后苏姑娘还他的玉牌，先前奔逃时他已将其握住并注满了灵力。
玉符一落地，他就两手并用地在玉符边缘开始全力勾画起符文。
那玉符上的繁复纹路不停闪烁，还不断地向符身外边的地面上沿着天连所虚划出来的轨迹延伸发光。
“天连，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追我们？”笑天一脸惊慌地问道。
“我怎知道！反正咱们绝对打不过他，只能逃！”
天连一边说着，地上的那符文已经快要完成。
正在这时。
砰！
耳边突然传来门板破碎的声音。
时光似乎寂静了一刹那。
天连嘴里猛然喷出一大口血。
鲜血还有许多沾在了他胸前的手上。
那整个洞穿他右胸的手掌之上。
那手掌布满青黑纹路，指甲都有数寸长，完全不是人类的手该有的样子。
“逃啊，怎么不逃了？”
黑衣男子将脸伸到少年肩上，就这么靠在那里，轻声耳语道。
天连身体猛一抽搐，竟强自转头看向他，嘴角颤抖，却依然笑了。
笑得傲气十足！
“当然……要逃！”
黑衣男子察觉不对，刚想用力撕扯时，已是来不及。
天连的右手已拉住了笑天。
他的左手已画完了符阵的最后一笔。
白光闪过，二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
地上的符文光辉还未熄灭，在鲜血中丝丝闪耀着。
一只脚踩在上面，将其重重碾碎。
黑衣男子正恨恨不已，忽地神色一变。
他好似发现了什么，鼻子动了动，往东边望去，脸上渐渐现出了狂喜之色。
“……如此浓郁的世家之血，今日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他一下跃起，全力往邺城东边追去。
……
天连和笑天在慌乱中竟往东遁去，反而更加远离了东陵山。
二人在空中便发现了这点，但已无法转向，只得按落遁光。
邺城东面，泛夜亭台。
在人群密集的楼榭中，忽然出现了两个浑身浴血的少年。
两人只听得入耳处皆是一片吵嚷之声，不一会儿这声音便成了惊叫。
“……不好！”
天连回过神来，顿感不妙，刚想再说什么，嘴里便又喷出了一口血。
他将玉符递给笑天，勉强道：“快注入灵力！”
笑天接过后，他一刻也不停息，赶紧便在地上用还能使力的左手继续刻画起符文来。
眼看他胸口处还在不断地往外涌出血来，笑天想按却又按不住，反倒连自己也被沾得全身都是。
——就这么一会儿，他也不知天连已流了多少血。
“天连，你……你……”
笑天只觉得一股寒意渗进了骨子里，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没事，我……不痛，还有点痒。”天连见他如此慌张，笑着安慰道。
人群的慌乱声越来越大，有人还想上来搀扶天连。
天连看了笑天一眼，笑天立刻会意，伸手挡住那人，并大呼道：“你们快跑！有坏人要追来了！”
“什么坏人？莫小子这是怎么了，流那么多血！”
“对啊，赶紧带去医馆，还等什么！”
正在人群一片混乱时，天连的心却深深地沉了下去。
他已看到水廊尽头的拐角处出现了黑衣男子的身影。
“小子，你还想跑！”
黑衣男子一见少年身前泛起的白光，心头大怒，也顾不得有用无用，远远便投射出了一堆暗器。
暗器大部分为人群所阻，但还是有一些射到了天连身前。
这次他有所准备，看清了那是五六根如银针般的东西。
虽是看清，却仍不可能躲过去，他也并未闪躲。
就在暗器将要触碰到他时。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突然降临在天连身前！
隐约间，他好像看到那飞来的细针渐渐消失，又好像被谁给握在了手中。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竟伸出了左手，抓向那股力量。
白光闪过，两人又已从原地消失。
人群中那些中了暗器的人都开始倒地挣扎不已，而黑衣男子却已不见了踪迹。
……
他正在巷中飞快地腾跃着。
忽然，黑衣男子停了下来，鼻子往左右嗅了嗅，奇怪道：“怎么只剩一人了，难道……嘿嘿，小子，这次我看你还能如何作为！”
男子身形隐入黑巷。
……
邺城西北面，几间民房巷后的空地。
天空中忽地闪过了一道白光，白光中又落下一人来，那人在空地上翻了几下便自不动。
另一人也从白光中落下，赶紧跑到地上那人身前。
“天连，你怎么了！快醒醒！”
笑天将天连扶起，拍去他脸上沾着的尘土，只见他双目紧闭，一张脸苍白如纸，已无丝毫血色。
难道他已经……
笑天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但立刻便被他强行挥去，继续呼喊起少年的字，边喊着，已是忍不住哭了。
好似听到了呼唤自己的声音，天连睁开眼，隔了好久目光才逐渐凝聚起来。
他一看清眼前之人是笑天，便用右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只是这一抓也无力得很。
“你……还不快走！”天连气道。
“我……我走……那你呢？天连你呢？！你怎么办！”
笑天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悲极而怒，正想再说，却见天连惨然一笑，放开了手。
天连目光猛地一凝。
“你留下来干嘛？等死？蠢货！”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竟一把将韩笑天推开，骂道：“还不快滚回东陵山去搬救兵！”
笑天好似也被他的举动吓呆了，直到天连又骂了一声“蠢货，快滚”，才愣愣地反应过来。
“我……你……”他有些不知所措。
“还不快滚！”
笑天猛一定神，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用袖子擦去眼泪，咬牙道：“天连，你等着，我马上就去叫苏前辈和老爹过来！你一定要等我！”
说完，他便往西城门口狂奔而去。
眼看笑天的背影逐渐远去，天连深深地呼了口气，只觉得天旋地转。
一步不稳，他便往后摔倒在了地上。
躺了一会儿，他才又积聚起几分力量，勉强将身子挪移到了巷间暗影处，便再也动弹不得。
天连只觉右胸伤口处麻痒无力，却没什么疼痛的感觉，先前还如虫子噬咬一般，如今也已消失，只剩下一片麻木。
浑身的感应渐渐失去，无限的冰冷浮上了少年心头。
——死？
——我要死了？
他忽然有了一丝明悟，自己今日怕是就要死在这里。
意识到这点，天连心中不禁是五味杂陈，却并无多少畏惧之意。
——死是什么？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所有人都会死！
既然所有人都会死，那死也就不显得那么空虚，那么寂寞了。
或许死后的世界还更加热闹呢？
可惜他还未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便是去当一个大侠。
——可当了又如何呢？
去笑傲江湖，去游历四方，最后还是免不了一死。
真要说的话，与理想相比，少年此时更遗憾的是自己没有亲手得到那把偃月刀。
他直到现在竟还以为那把刀是真的。
若是厨少知道，一定会笑话他了。
——可真假重要么？
真的，他也不会有更大的用处。
对他来说，获得时那一刻的志得意满便已足够，难道不是么？
——可真假若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这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也不是少年如今在想的。
头仰倒。
从小巷出口的方向，正可望见那悬挂在东方天际上，被一颗紫色星辰环绕着的明月。
明月本身并无颜色，只是被星光给映上了一层淡淡的紫意。
——东天紫月。
每到一年八月十五，紫月都是最圆的。
天连心中浮现出了往年中秋时，苏姑姑跟他讲述那许多有关紫月故事的场景。
眼帘垂落。
许许多多的事物从他心间掠过。
大侠……偃月刀……爷爷……苏姑姑……紫月……紫月……
——紫月之上，又有何物，又有何人呢？
在无限的冰冷中，最后浮上少年心头的，是这永无答案的问题。
紧握的左手渐渐松开。
一颗淡紫色的光点从他左手掌心飞出，如同萤火般越飞越高。
只是他已再也看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