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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他们读过我的手记(4)

2007年,父亲与朋友合作在长沙开发一个新项目。不料当年12月12日,母亲被检查出患了直肠癌。父亲毅然放弃手上正在进行的项目,发动全家以及亲戚朋友,不惜一切代价为母亲找最好的医院治疗。从确诊到手术出院,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住院手术和康复治疗中,父亲自始至终全程陪护,后来又多次送母亲到手术医院检查复诊。母亲很快康复。医院说,从医学的意义上讲,母亲的直肠癌已经治愈。母亲很感谢父亲。父亲说:你感谢什么呢,我是你的男人,这是我做男人的应尽的责任,也是对你几十年来无微不至关心我的回报。

因为政治的原因,父亲少年失学,但他一生的最爱就是读书。生活的重压,强迫他不去想读书的事,但并没有泯灭他渴望读书的愿望。父亲在他的《手记》里说,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学校,端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父亲说,他是多么地希望长梦不醒啊!然而那毕竟只是梦,他必须回到现实中来。

随着国家实行改革开放,我们的家庭经济状况日益好转。父亲不顾自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年纪大、丢掉书本的时间长等困难,兴致勃勃地去报考自修大学。他居然考上了,并完成了建筑专业的全部课程,拿到了毕业文凭。有关部门根据父亲的理论水平,以及建筑专业知识和实践经验,按照国家规定的标准,给父亲评上了高级工程师职称。自修大学学习过程中,父亲经常要脱产去听课,家里的收入减少,支出增加,母亲自始至终默默地承担着家中的一切,支持父亲完成学业。

1994年,父亲创办了自己的私营企业。在自己的经济还并不宽裕的情形下,他先后资助了13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完成了学业。其中有读完清华大学的,也有读完中南大学、天津大学、湖南师范大学等重点大学的,还有读完湖南城市学院等高等一般高校的。父亲资助贫困学生完成学业,没有任何功利目的,他说不过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去圆自己的读书梦而已,但家里是必须拿出钱来的,很多家庭总会围绕这样的事情争吵不休,母亲却从无怨言。父亲说,母亲从来都是这样,家中大小事情,只要是他做了决定的,母亲就坚定地相信父亲,尽她的全部力气支持。

2002年下半年至2003年上半年,父亲的公司建设“新一佳”益阳永鑫店超市。这个工程需要几千万元的资金。父亲遭遇了他一生中最大的资金困境。母亲作为一个没有文化的家庭主妇,以她自己的所能支持父亲。工地上每天有上百人吃饭。母亲自告奋勇到工地食堂去担任炊事员。除了做饭,一有空余时间,她就去工地捡废弃的水泥袋,然后卖给拾荒人,换来的钱补贴食堂开销。父亲劝她不要这样。母亲说,我知道你手里钱紧张,能省一个算一个。有一天,母亲对父亲说,我二姨妈手上有一点钱能够借给父亲应急,约定第二天晚上送来,要父亲打一张欠条。到了第二天晚上,总不见二姨妈来,父亲担心事情变了卦,就问母亲缘故。母亲说,钱白天已经送来了,要父亲把欠条打给母亲,将来有钱了再由母亲去还。母亲拿出一大包新旧各异的钞票,其中还有很多2元面额的。父亲数了很久,总共12万元。过了半个月,母亲忍不住告诉父亲,那些笔钱其实不是从二姨妈家里借的,而是母亲平时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其中有一部分是生产队分的征地款,还有一部分是过年过节我们给母亲的红包。母亲一分都没舍得花,全部拿了出来。父亲说,母亲是我们家里的急救银行,几十年来,她总是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变戏法似的拿出钱来。父亲在《手记》里回忆说,接过母亲的钱,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母亲,心里觉得说什么都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母亲读书识字不多,不知道“浪漫”二字的含义。父亲始终深爱着母亲勤劳善良的品格。母亲以自己的所能,全力关心和支持父亲的一切。40年来,无论在贫穷时,还是富有时;无论在健康时,还是疾病时,父母双亲都自始至终,表里如一地互相牵挂,互相关心,带领着他们的一双儿女走到今天。为我们子孙后代树立了良好的榜样。

三、我和弟弟在父母双亲的爱意融融中长大

感谢上帝的恩赐,1975年农历九月四日,我来到了人间,成为了我敬爱的父母双亲的第一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出生的那个年代究竟有多难多苦。父亲在他的《手记》里告诉我:那是新中国黎明前最黑暗的年代。那个年代的中国人,以今人难于想象的毅力,承受着天灾与人祸的双重磨难,忍受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饥饿!在我手捧父亲《手记》的同时,中央电视台正在热播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这部电视剧的很多情节无可辩驳地证明,父亲对那个年代的判断是何等的准确。

父亲在他的《手记》中说,我出生时,由于食物严重匮乏,母亲的奶水不够。当时根本就没有现在随处可见、随时可以买、什么人都可以买到手的牛奶、奶粉之类供应,就是红糖白糖也要凭票购买。父亲是“伪军官”的儿子。我当然是“伪军官”儿子的女儿。父亲说,那时候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够弄得到多余的糖票呢?

母亲说,由于饿,每每到了夜深人静、大人眼皮子直打架的时候,我总是啼哭不止。父亲一天的辛苦劳作,往往在朦胧中断断续续地听到母亲抱着我起床,在室内转圈,变着法儿哄我的声音。哄一阵我会停一阵,但这究竟不可以抵御饥饿呀!很快我又会啼哭起来。母亲毫无办法,把她那根本就没有奶水的奶头塞进我的嘴里,我使劲吸几口,因为吸不到奶,就烦躁地咬母亲的奶头,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一双小脚在母亲的怀里乱踢。这时候,母亲才无可奈何地叫醒父亲:“郭振陵,咯何搞啦?……”

然而,那个年代,父亲能“何搞”呢?父亲说,黑夜里,母亲抱着我,我的哭声在寂静的山村回荡。母亲拍着我,不停地说“群群不哭,群群不哭”,她自己却与我一同哭了起来。

后来,父亲听人说,供销社有一种什么人都可以买到的“代乳糕”,每包2两粮票,1角1分钱,或每包2两米7分钱。父亲说,当时早稻收割不久,家里还有一点点可解燃眉之急的大米,就是没有钱。

为了挣到给我买代乳糕的钱,父亲在生产队收工之后,到地里去捡那种落下的红薯藤,晚上剁碎,第二天清早挑到桃花仑招待所去卖。那里收购这种红薯藤喂猪。每百斤能卖4角钱。

晚上,父亲和母亲为剁碎红薯藤,要忙到下半夜。早上趁天还没亮,父亲饿着肚子,挑150斤重的红薯藤,走六七华里到桃花仑招待所,卖掉后再赶回来出集体工。父亲在《手记》里说:虽然累得满头大汗,但一想到能换钱给女儿买“代乳糕”,还是浑身来劲。而母亲接过父亲挣回的几角钱,抱着我,高兴地说:“爸爸回来了喔,有钱了喔,我们家群群有饭饭吃了喔……”

我两岁多的时候,弟弟也出生了。为了生计,父亲揽到一个挖防空洞的苦力活。他每天步行20多里去挖洞,虽然很累,但“心忧炭贱愿天寒”啊!父亲最大的幸运,莫过遇到领导安排他加夜班的机会,因为加班工资可以不交生产队,直接领回来补贴家用。

防空洞里阴冷潮湿,父亲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日夜劳作,一年多时间之后,身体渐渐坚持不住了,不得已才到地面上来另谋他业维持一家生计。

我和弟弟在父母双亲的爱意融融中一点点长大。父亲在《手记》第十章中满怀喜悦和幸福地说:他有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儿子,姐弟俩都接受了正规的高等教育,圆了他的读书梦;都有了自己的事业、家庭、和孩子;都遵纪守法,从不让父母操心怄气……其实,父母对我们的成长时时刻刻倾注着心血。我们姐弟俩到了上学的年龄之后,父母对我们的学习更加关心。

《手记》中记述了一次家长会。那时候我和弟弟不在同一所中学读书。有一次,碰巧两个学校同一天晚上召开家长会。父亲在建筑工地上脱不开身,母亲分身无术,就请了姨妈出席我学校的家长会,她自己则出席弟弟学校的家长会。出发前,母亲反复交代姨妈,除了开会了解情况外,还要设法找到我的班主任老师个别谈谈,还约定散会后在姨妈家汇合交流情况。碰巧两个学校的家长会上,老师不约而同对我们姐弟俩大加赞赏。导致有的家长还主动问母亲有什么教子良方。母亲听了高兴极了。弟弟的学校离家有七八里路,母亲散会回家路过姨妈家时,已经是深夜12点多了,但她仍然叫醒姨妈,要姨妈介绍我在学校的表现情况。得知我在学校也表现很好,才高兴地回家。那天晚上,父亲在工地上忙到两点多才回家,母亲硬是等到父亲回家,把我们姐弟俩在学校的情况滔滔不绝地告诉父亲才入睡。

1992年,弟弟考上了省建材工业学校。1994年,我考上了中南大学。为了掌握我们在学校的情况,母亲坚持每月给我们送生活费。每次到学校去,母亲总要提前好多天准备,给我们的老师带一点点家乡土特产。到学校后,总要与我们的老师交谈,听取老师对家长的建议。有一次,母亲发现弟弟不住学校的学生宿舍,而是与同学合伙在外面租房。母亲觉得这样不好,她就主动付了全部房租,劝说房东退房,让所有学生搬回学校学生宿舍。做完之后,母亲与弟弟悉心谈话,帮弟弟分析住校外的害处。但母亲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师,既解决了问题,又使弟弟和他的朋友没挨老师的批评,保住了他们的面子。弟弟心悦诚服,表示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母亲看望过老师后才放心地离开学校。弟弟在校外租房住的事情,好像没发生一样。

母亲对子女的爱体贴入微,使我们如沐春风细雨。父亲对子女的爱却是另一番景色,让我们真正知道什么叫父爱如山。

弟弟在省建材工业学校毕业后,按照当时的国家政策,分配到了很不错的某国营公司工作。弟弟当时还只有16岁,父亲觉得弟弟年龄还太小,必须继续读书。他硬是要弟弟不去分配单位报到,抓紧复习功课,报考湖南大学建筑设计学院。

弟弟如愿考上了。在湖大建筑设计学院毕业后,父亲又鼓励弟弟继续读研究生。为此,他还自己亲自开车,带着弟弟专程到武汉,向当教授的表舅爷爷请教。弟弟遵循父命,考上了湖大建筑设计学院研究生,毕业后到父亲的公司工作,如今已担任公司的总经理,基本上接替了父亲创下的基业。

我在中南大学毕业后,按照当时的政策,也可以参加国家分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我自己和母亲的意愿,是在长沙找一份工作发展。但父亲不同意。他说国家单位在体制上限制了人才的发展,容易造成人才浪费。父亲通过我的导师推荐,亲自把我送到了当时还才起步、名不见经传的比亚迪私营公司。如今比亚迪公司已经发展成有十余万员工的跨国企业,我经过公司的锻炼培养,逐步成为企业骨干。

现在父母双亲都已经步入老年,他们的恩情儿女无以回报。我想,作为儿女,我们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经营好自己的家庭,带好自己的孩子,让父母不为我们操心,或少为我们操心,也权当是一份孝心吧。

四、父母双亲留给子孙的宝贵财富

说到财富,在世俗的观念里,人们很容易联想到银行存款、房地产、股票、金银财宝等等。如果从这样的角度去看,我的父母双亲没有什么财富。父亲说,他现在不是“富翁”,而是一个负有债务的“负翁”。但是,当我以虔诚之心,拜读《手记》全篇之时,我发现,《手记》珍藏着父母双亲给我们子孙后代留下的财富,不仅无比珍贵,而且子孙万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第一、父亲对事业的“至善追求”。父亲在他的自传里,将自己定义为农民。不错,父亲在大海塘村从事过整整21年的农业生产,他的底色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但是,父亲不是一般的农民,而是一个具有“至善追求”的农民。

至善,是中国儒学的“三纲”之一。大概的意思是,一个人立身立业,先必有明确的美好目标,且有不达完美境界决不罢休的意志力。它是一个人对自己以卓越为核心要义的至高境界追求,上升到人性层面,是一个人大真、大爱、大诚、大智的人格和意志力量的体现,是人由自我到无我境界的升华。

大凡熟悉我父亲的朋友,都有一个共识,即父亲看准了要做的事情,不管遇到多么大的困难,他都会一做到底。大家都说,父亲在困难面前,总能矢志不移,方寸不乱,“具有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父亲这种“极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何来?就是事情开始之前,父亲即目标明确,信心坚定,计划周详,实施步骤科学严谨。是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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