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旷野，苍茫浩瀚的宇宙横扫了我的傲慢、狂妄、自大。我感到自己是如此渺小、单薄、微弱，人的生命如此短暂，比那流星飞去的瞬间还短暂！在亿万年前，人类不存在的时候，宇宙间的一切就经历着兴盛、衰败、死亡、再生，宇宙按照自己的规律从容地运转，我们只不过是这个宇宙中微不足道的存在。个人的悲欢、得失、成功、失败、挂念、伤痛、焦虑，在灿烂、广袤的星空下微不足道，狭小的灵魂被无边无际的宇宙星空延伸拓展了。苍茫的大地，浩瀚的宇宙，它们是人类心灵神秘的疗愈者！激活了我心灵神奇的世界，‘灵魂’不再是一个神秘的词汇。我深切地感知，我不仅仅是肉体，也是承载着宇宙能量的灵魂。”
“我被所见、所感知的宇宙感动，我原来生活在这样一个神秘未知的空间中，我所知道的不过是我的经验、知识，那点可怜的知识，在苍茫的宇宙中连沧海一粟都算不上！我为自己以前的无知与愚昧羞愧，我只知道自己是社会人，不知道自己也是宇宙中的存在。我们有社会坐标，却没有宇宙坐标。作为社会人，我无法超越现实，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在社会中生存而已。作为宇宙中的人，我可以超越现实，生命视野向无限宇宙拓展，死亡也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我为自己的同类感到羞愧，我们失去了广袤的宇宙观，我们以为自己是一切的中心，以为人就是自然界的主人，对伟大的宇宙和承载我们的自然没有应有的尊重，自以为能够掌控自然，逆自然法则而行，把高山、流水、花草等都当成了没有灵魂的物质，我们贪婪地、无止境地向大地索取，我们只能去洞悉宇宙的规律和奥秘，按照其规律生存。”
“辽阔的草原和广袤的宇宙美得让我惊叹！无论日月、星辰、草木、牛羊、风雨雷电，彼此相应相承，如此完美和谐，没有多余，也没有匮缺。来自无限宇宙的灵魂本身是和谐的、美丽的，我们陷入了人造的社会为中心的死循环，离开了完美与和谐。这就是我领悟的萨满的‘关系学’：和自己、和他人、和大自然、和神灵的和谐相处。我们的很多心理、身体的疾病就是‘关系’不和谐所造成的。这些关系起源于我们的内在，我们外在的健康不过是内在健康的表现而已。”
“在实践中，我懂得了牛顿定律的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在个人身上的作用，在一个万物相关、万物有灵的世界里，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能量回到自己的身上。我们对自己、对宇宙、对自然、对其他人的态度就是对自己的态度。我愤怒，我就会遇到愤怒的人，就会陷入愤怒的境遇，从而变得更加愤怒。我喜悦，就吸引愉快的人，会更加喜悦幸福，我的境遇由我的心中产生，我的心灵能量在一个看不见的世界传播。这样的领悟给了我无尽的力量，我所做的一切从爱意出发，首先帮助我疗愈了我自己。”
“我内心升起对四周一切的爱意，一草一木都是生机勃勃的生命，大地、河流都有神灵，一切都深深地相连着，我和万物共同呼吸，它们就是我，我也在它们之中。我爱，它们也在爱；我痛苦它们也痛苦，我和自然有了感应，爱自然，就是爱自己，伤害大自然，就是在伤害自己。我自觉地有了爱护周围一切的意识，从自己开始，不再伤害。我深层的灵魂被唤醒，那灵魂就是爱。这样的领悟给了我无尽的力量，激励着我的所作所为从爱意出发，没有比爱意更神奇的灵丹妙药了，爱，让我首先疗愈了自己。”
“和其他远古的智慧一样，萨满不受时空限制，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充满了神灵的世界，一个肉眼看不到的世界。萨满教给我如何与社会、环境、他人、其他生灵相处，帮助我疗愈了过去的创伤，开发了内在的资源。不论发生什么，都让我从容、平衡、和谐地应对摇摆不定的生活的挑战。”
找回失去的“神灵”
“让我震撼的不仅仅是能洗刷我记忆的浩瀚景象，还有西伯利亚人对神的敬畏。祭神，让我体验了神圣。神圣、敬畏，在我们现代人的心灵中似乎早已荡然无存。我们自以为是宇宙间最高的存在，是地球的主人。”
“神圣？”我不觉地感到这个词汇陌生，我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神圣和敬畏的感受了。小时候，我曾经跟着老奶奶祭拜，无论是佛像、土地爷，还是关公像，她都敬拜。老奶奶总是说：“三尺之上有神明。”我曾隐隐感到，神明在高处看着我们呢。后来，敬畏、神圣感消失了，即使到了寺庙也是照猫画虎地求拜。
“那一天，巴博和萨满带我们去原野祭神。在这里，四处都可以看到祭神台，到处都在提醒你，神灵就在身边，神灵无处不在。在旷野上，稍稍有些显著的地方就会有祭台，山顶上、河流边、大岩石上。祭神是如此的方便，祭神也是图瓦人生活的内容，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祭神就是休闲的活动。”
“神台是什么样的呢？”我知道，宗教场所都是最好的建筑，庄重、豪华、壮观。在那样空旷的原野上怎么建立起那么多豪华的神台？
“难以想象，神台就是一根枯树枝插进了坟堆一样的石头里。树枝上系着彩色带子，有不少彩条就是破布条。虽然这小石头堆简陋到了极点，远没有教堂、庙宇的豪华和壮观，但是，这纯自然的神台毫不失神圣，神台透出的神秘和威慑，在这无际的原野、浩瀚的宇宙下，即使你是个无神论者，也不敢在此放肆。不要小看这破布条，每一块布条都代表着对神灵的祈求、祈祷和希望，彩条在旷野的劲风中飘扬着，似乎是神灵在回应，在说话。”
“在这里，我理解了神灵带来的心灵慰藉。在毫无人工修饰的大自然中，我早已经感到神灵已经弥漫在四周，在空气、大地、天空、树林、荒原、动物中。这里的冬天极其险恶，温度可以达到零下40度。想象一下，当你一个人独行在茫茫无际的雪地荒原，野狼可能在不远处等着，没有路标、没有方向，迷失方向的恐怖是现代城市里的人无法体验到的。相信神灵在四周，伴随着你，引领着你，会让你充满信心，让你无惧无畏。”
“从远古起，神灵就一直安抚着人类的心灵，神灵带给人们内在的平安。古人的生存环境恶劣，随时都要直接面对生死问题。白天要为了生存而狩猎，死亡的危机随时出现。神灵让他们超越艰难，让他们敬畏，给他们依托和信念。他们的神灵不是远在另一个天际，都是和大自然息息相关，鸟语花香、小河流水、青山绿树、宽阔的草原、无际的蓝天，都是神灵的展现，电闪、雷鸣、风雪、狂风是神灵在搏击、鏖战。在一个无处没有神灵的世界，他们用心、灵魂在感知有神灵的宇宙，而不是用眼证实、用脑思考神存在与否的问题。”
“我也理解了自己在受伤之后的忧郁症，我没有信仰，没有神灵的安抚，我无法超越困境。我们自以为是世界的主人，不相信看不见的更高的世界，不再敬天敬地敬神灵，在困难挫折下，恐惧、焦虑侵袭而来，我们却没有更高的力量伴随，无法超越生活的艰难困苦，心灵疾病应运而生。没有信仰，也是导致我们现代人心灵疾病的原因之一。”
“我看到西伯利亚人比我们过得平安幸福，他们让自己适合天地的节奏，接触万物的灵魂。虽然他们的物质生活不发达，可是，他们有丰富的内在生活，他们的心灵装着神灵。在他们的生活环境中、细节中，对神灵、自然的敬畏无处不在。这些‘原始’‘落后’的仪式，让我认识到：原始思维，并不意味着愚昧和无知，过度理性怀疑和否定，反而让我们失去了敬天地、敬鬼神时产生的内在平安。”
“我理解了，我们眼睛所见的影响着大脑所思考的。在遥远的山林里，在远古的部落，在那些未被现代化浸染的地区，人的心灵、思维和现代人不一样。他们比我们现代人分析、思考得少，但本能、直觉、体悟得多，他们的灵魂智能比理性智能占优势。”
“现代化并非完全带给人类进步，物质发达也带给人类残缺：我们大脑的理性高度发达了，其他器官却退化了。听惯了汽车的喧闹，却听不到内在的声音；感受着肉体的享受，却感受不到神灵了。高度的工业化使我们失去了和宇宙融为一体的自然条件，我们看不见古代的星空，眼睛被高楼大厦遮挡住了；我们的心比古代人杂乱，心里被大街小巷的堵车填满了；大脑思考的是上学、就业、创业、买房、购车、爱情、婚姻、子女教育、积蓄、成就、升迁、退休、养老，心性不再清净自由；现代人看不到萨满的‘看不见’的世界，也感受不到他们内在的平安。”
她感慨万分。在我儿童时代，我曾经那么快乐、无忧，在一望无际的黄色油菜花地里，在闪烁的星空下，听老奶奶讲七仙女下凡，我仰望着苍穹，相信那里还有一个世界。而到了大城市，我只有一个现实的世界，那就是拼命竞争，取得成就，挣钱，买房，买车，买保险……
“我们来到旷野上一个祭台，每人都带着块布条，要把布条系在祭台的小树枝上，然后向神灵祈求。向神灵祈求不是随意、休闲的事情，不是一个简单的系上彩带的动作，在祭台上，不是戏剧表演，祭台和仪式带着神圣和庄重，让你无法漫不经心。神灵在检查着一个人的真诚和虚伪，是全身心地投入，还是虚情假意，是心灵清洁，还是充满了污秽杂念。当我开始系红带子的时候，那漫不经心、休闲的态度顿时消失得无踪影了，神圣、庄严和敬畏由衷而起，这祭台、树枝、布条就是目击者，四周无处没有神灵，我内在的庄重、真诚都在神灵的注视之中，杂念消失了，怀疑不见了，不信神灵的傲慢被对不可知的敬畏取代了。”
“那一时刻，我体验到，神圣和敬畏如此之浩大，荡空了我所有的思想，又如此的精微，刷清了心里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心念都没有了，没有祈求，没有期望，没有怀疑，空无一念！我的心灵是那样安详、坦荡、清澈，我的大脑清亮了，所有的混乱、无序、茫然、脆弱都消失了，所有的畏惧、不安、焦虑都荡然无存，我仿佛被注入了奇特的力量，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有力、明确。”
“我是如此的专注、投入地把彩带系在树枝上，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灌注了前所未有的神圣！当我祈求：‘神灵，我幸运地知道了你！’一股电流从我的头顶灌通全身，我的头皮发麻，手指微颤，喜悦充满着我的心，这就是神灵在回应，只要真诚、谦卑，神灵就在我的内心。神圣的仪式是如此奇特，它无声地打开了我心灵的大门，敞开了心灵，就能感受到生活背后还有隐含的结构。”
“这个仪式后，我也思考，是什么有如此大的魔力？在神圣的体验中，是超自然的力量？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神灵到底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实际上，神灵是什么都不重要了。神灵，说不清、道不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渗透，包罗万象，在万象中、又显形于万象，是那祭台，是彩带，是天空，是草地，是我的信念、我的虔诚、我的希望、我的幻想、我的思想，是我的心灵、我的整个生命！”
“豁然间，我知道了我的过去，我完全丧失了‘神圣’，以至于我的生活看似有序，实则混乱，看似成功，实则虚弱。我经受的严格的理性训练，让我傲慢地以为万物都是由物质组成的，看不到物质内在的灵魂，只看到有形的世界，看不到无形的世界。这也是现代人的困局，我们抛弃了灵魂，赶走了神灵，不相信神话。我们以为自己就是宇宙中最高智力的存在，我们思考、推理、分析，不再幻想、出神，我们失去了和魅力世界的联系。没有灵魂，没有和宇宙的紧密关联，看不到世界的紧密关联，我的心灵深处在孤独和焦虑之中。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遭遇，也是我们现代人心理疾病的根源之一。在世俗的世界里，多少成就、财富，都不会赋予我们生命的意义，多大的权力都不会给予我们内在的平安。”
“在这个苍茫的荒野大地上，生存的时间和空间都神圣化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纯净，我的生命有了超越世俗的价值和意义。我的生活需要‘神圣’，‘神圣’带给了我内在的安详，让我感到精神饱满，驱赶了孤独、焦虑，我才感到了生命的能量。‘神灵’‘魔力’‘超自然’是什么都不重要了，当有了神圣感，一切都充满了神灵，意味着我不仅仅生活在这个时空，我还有看不见的世界，那个世界包含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当我困惑、孤独、迷茫的时候，可以虔诚地向那个世界寻求答案。”
“今天，我不需要再向外界寻求圣地，我开始创造内心的圣地，那里安详、清净、明智。当清除了内在的混乱，洗涤了被杂念污染的心灵，人人内在都是一块圣地。当有了心中的圣地，世界无处不神圣。”
我的心被激荡了，我终于知道了我如何丢失了敬畏和神圣。离开了老奶奶，我回到了大城市，在现代化的洪流中，我的眼睛看得到世俗的红尘，却看不到浩瀚的天空，我的心灵被杂念掩埋，我有了很多的知识，那些知识似乎是揭穿了世界的秘密，也灭掉了我心中的神灵。
萨满，夺回灵魂的勇士
“最大的震撼，是亲历一场夺回灵魂的萨满仪式。那是萨满为一个病人治疗举行的夺取灵魂的仪式，那神秘、戏剧化的情景使我感到仿佛生活在一个神奇的时空中，鼓声、火焰、烟雾、狂舞、唱颂、大汗、捉魔，还历历在目。当萨满进入神志迷离的状态，无论多么不严肃的人，置身于其中，都被带入了恍惚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