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人还真是不自量力,你再将我留在这里,只会愈发激起格策将军的怒火,莫非你以为就凭这些人能挡得住北国铁骑?”
格策终于领军叫阵,三公主自然坐不住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行色匆匆的镇北军显然没有空搭理她。
愿意搭理她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瘦削的,看上去十分可恶的御前侍卫副统领。
左彬显然没有要去阵前的意思,他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要看住这个女人,不要让她破坏卫安邦的计划。
左彬就像一根竹竿一样杵在三公主面前,他的腰间已经换成了一柄普通的佩剑,但是丝毫不用怀疑,这柄剑依然嗜血。
所以骆远中没有动,更不敢离开,虽然他很想离开,并且有实力离开,然后告诉北国人这些南人在商量着什么阴谋。
左彬的意思很简单:你若离开,这个女人立刻就会死在这里。
三公主虽然对此无能为力,但是她的头脑依旧清楚,因此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左彬:“你认为就我留在这里格策将军就会有所顾忌吗?身为平南大将军,又岂会在意这些可笑的威胁?南人的做法只会让人耻笑!”
“至少,他这次出兵是因为你。”
也许格策真的不在意,但是他出师的名义是因为这个女人,那么说明她便能在战场上发挥作用,若有机会将她接回,格策又怎么可能拒绝?
“可笑的南人,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但是我想你们应该明白,战场之上,偷鸡摸狗只是小道,实力还是唯一凭仗,所以你们终将成为北国铁骑蹄下的尘埃。”
这句话三公主自认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左彬听起来却觉得毫无道理,所以他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三公主还想说什么,刚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合不拢了。
她看到了一个人,准确来说,她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坐在辇车上,穿着婚服的女人。
三公主认识那身衣服,那是青河的出嫁服,她曾经就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在半道就被南国人给劫持了。
骆远中也吃了一惊:“这……这是?”
三公主的眼神中显露出更多的意味,辇车近了,她看清楚了车上的那个人,她曾经告诉过自己,一辈子都要记得这个人的样子,她一定要将此人凌迟处死。
不得不说,这个混蛋穿着出嫁服、画着女装的样子真的还挺好看的,但是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恶心,原来这就是南人的阴谋吗?
江平示意辇车停下,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一脸怨恨的女人,笑了。他拨弄着耳边的头发,倒真有些妩媚的意思,然后他问她:“我漂亮吗?”
三公主冷笑着道:“原来你们谋划这么久就只是想出这么个拙劣的阴谋吗?让他假扮我?你觉得格策将军会相信?”
“为什么不呢,你们见过面吗?”江平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实力,也想刺杀格策将军?”三公主一脸鄙夷,心中却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担心,也许是因为辇车上这人自信的模样,让她怀疑南人的阴谋不仅仅是这么简单而已。
江平没有再回答她,辇车继续向前,缓缓前往战场。
看着辇车渐渐远去,骆远中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公主,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回答他的却是左彬,他依然站着未动,气势却又强了几分:“我会陪你们在这里等,直到战争结束,也许很快,也许会很久,不过我建议三公主还是回营帐,在外面站得久了会累。”
三公主没有说话,只是以询问之色看着骆远中。
骆远中眼神黯淡下来,轻轻摇了摇头。左彬与他实力相当,如果拼个鱼死网破,他也不一定能胜过对方,而且到那种程度的战斗,他没办法保证她的安全。
三公主沉着脸,不再浪费口水,转身回了营帐。
……
今天旷原上的风很大,自西呼啸而来,撕扯着旗帜猎猎作响。
与双方军营里忙碌的景象不同,在这片土地上对峙的两军超过十万,却静默得难以听到一丝人声。
因为叫阵早已经结束,卫安邦在等,格策也在等。
卫安邦手紧紧地握着缰绳,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所有人都认为他在看格策,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视线里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在思考,也在挣扎。
格策的样子看上去更放松一些,他是北国第一勇士,他一向如此自信。他在等,却不是等那个人,而是在等待一个阴谋,他想看看南人究竟在玩什么花样。他有了出兵的理由,现在,他在等一个进攻的理由。
陈进喜同样骑着马,他队伍中间,心情很紧张。先锋营今天全体出动,一千五百人在镇北军的最前方,战事一旦开启,他们将是最先冲锋的一队人马,卫安邦给他们的命令很艰巨,他们要尽力冲散北蛮人的阵型,最好能打出一条缺口。陈进喜明白,这条缺口是给江平准备的。他坐在马上显得有些焦虑不安,时不时地回头看,这种情绪似乎也传递到了他胯下的战马身上,马儿十分不耐地打了个喷嚏,马蹄在地上胡乱地刨着。
终于,卫安邦的表情微微一变,他感受到了身后阵型正在向两边逐渐散开。
辇车来了。
江平带着华丽的凤冠,脸上笼着轻纱,端庄地坐在车上。
卫安邦正面看去,并不能看清江平的脸,但是很显然,这个扮相很漂亮,江平的气质很好,看上去真的有公主的气质。
算是检查完毕,卫安邦对江平轻轻点了点头,让开道路,说道:“去吧。”
辇车继续向前。
为了降低格策的防备,辇车只配备了一个马夫,当然,就算再多几个马夫也没用,徒送性命而已。
辇车的速度很慢,这显然是一个煎熬的过程。
卫安邦继续沉默,他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不再思考,他的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出。
格策也直起了身体,看着远远行来的辇车,他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南人,这反而更让他警惕起来。
江平依然端坐,但是他的手在腿上交错得越来越紧,冷蛇剑是软剑,就藏在他的腰间。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有了一往无前的决心,但是感觉到自己离镇北军越来越远,他的心跳却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辇车行到了中途。
江平突然开口了:“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你来自哪个分队,不过等会看我一出手,你便驾车逃走吧。”
这里只有两个人,他的话自然只有说给马夫听。
马夫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江平轻轻舒了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任务。
辇车远了。
辇车近了。
一个军官打扮的北蛮人驱马上前。
辇车停了。
“想活命,就快滚到一边去!”
这话是说给马夫听的。
马夫没有说话,低着头从车上下来,脚步有些仓皇地跑到了马车后面,却没有立刻逃走。
北蛮军官则下马上车,丝毫没有尊敬的意思,一把掀开了江平的面纱。
看着眼前这个俏生生的女人,北蛮军官呆了呆,问道:“三公主?”
江平眼眉低垂,轻轻点了点头。
北蛮军官回头询问格策将军。
格策也看清了辇车上的人,发现真的是个女人,心中更加疑惑,但还是点点头,示意北蛮军官将人领过来。
北蛮军官伸手道:“下车吧。”
江平搭着他的手,缓步走下来,他利用长裙的掩饰弯着膝盖,让身材看上去矮小一些,这样行走看上去有些笨拙,却又反而显得很婉约。
近了。
他就这样走到了格策的马前,没有抬头,作为女人,他不能抬头,虽然他很想好好看看这个北蛮将军的模样。
他向格策行了一个万福之礼。
“传说青河三公主性情开朗,今天一见,怎么如此娇羞?”格策微眯着双眼,盯着江平的脸,冷冷道:“你真的是三公主林冉冉?”
江平心中一寒,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然只是点头,手却已经合在了腰间,不易察觉地扣住了冷蛇剑的剑柄。
“为何不开口说话?”格策语带警惕,“我问你,定亲之日,我送去青河最贵重的礼物是什么?”
这是个考验身份的问题,可是江平又从何得知?
一阵可怕的静默。
格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语气却冰冷到了极点:“你忘记了吗?”
江平微微闭眼,睁开,抬头,终于与格策直视。
格策年岁约摸四十,留着八字胡,皮肤微黑,与他残忍的性格不相符的是,他的面容其实颇为英俊,这种英俊不是像江南人那样白皙好看,却透着一股刚毅的味道。
江平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之色,相反,他展颜一笑,颇有要迷倒众生的意思。
格策问道:“何故发笑?”
问句里没有人称,但是语气却舒缓了许多。
江平眉眼带笑,终于开口,他念了一句诗。
一线清光照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