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那呼啸的寒风,已经怒号了整整一个下午。风起时,甚至都可以感受到窗玻璃的阵阵抖动。
从窗口向远眺去,街上寻不着几个人。怕是也在这多年不见一回的大自然猛兽生了些许畏惧,躲在家中享受避风港湾的温暖。
天色已然暗淡下来,但觉得那一抹日光残存的蓝天较之以往似乎更加透彻清亮。这大概也是狂风的杰作,扫荡了积压在天空的尘埃。
站在工作室窗前,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灯火辉煌。时夏在身后轻轻将胳膊环在我的腰间,将大半张脸掩藏在我身后,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害怕野兽的孩子躲在父亲慈爱的臂膀下。
嗯,我的这种形容,也是有些道理的。我时常和时夏开玩笑称,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想情侣,更像是兄妹……或者父女。
“你是在变相说我幼稚吗?”每当我们讨论起这个话题时,时夏总是佯作生气,拿右手食指一下接一下地戳着我的小腹。
我对她说,我比较喜欢能够用心守护你的这种感觉,就像是父亲守护自己的女儿那样。
大年初七刚过,时夏就从家乡重庆马不停蹄地飞回北京。头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时,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按理说,时夏的寒假要一直放到正月十五过完。
“这不是怕你一个人过年孤独嘛?”时夏乐呵呵地说完这句话,但听起来并不像是一句玩笑。
我忙说不用,时夏一年才回家几次,让她趁着大过节的好好陪陪父母家人。
电话那边,时夏音调高了许多,装作不满地说道,“嘴上这么讲,心里巴不得让我赶快回去呢吧?再说机票早就买好了,明儿就起飞,你说这话是专门向我表决心吗?”
我倒是被时夏这一番话逗乐了。老实说,我是挺希望她能够回来陪陪我。但又觉得这样做会令时夏父母心里难过,便问她是怎么和父母交待的。
“我就说,我在北京找了个实习工作,过完年假就要回去上班呢!”
我被时夏的理由搞的有些哭笑不得。这要是今后被她爸妈晓得真相,我这还没有见他们二老一面,估计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就已经大打折扣了。时夏似乎可以猜到我的心思,又补充了一句,“本来就是嘛,咱的工作室不还是得照常运营吗?”
我知道她是在宽慰我,心里暖暖的。
令我暖心的其实不单单是这一点。时夏从来不多问我的家事——因为她知道我并不想提及。过年过节不愿意回家,这一点在她看来,其间一定有很多故事。但她从不多嘴,即使我们两个人时常无话不谈,但在这一点上,她从不越界。
心中的那份疙瘩,其实真不知道怎么该向时夏开口。如果有一天,等我做好了这个准备,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事情的经过。说实在的,爸妈之间的这点儿事情,搞得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投入到正常的学习生活中——那个时候我正读大四,眼瞅着毕业前一大堆的事儿向我扑面而来。哪料到在心灵上,老天爷也不愿意赏赐我一段平静的岁月。
正月十五前这一段时期,工作室没有接到一笔单子。这当然是在意料之中的。没有谁能在大过年的找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工作室设计加急文案。于是乎,这一周,我和时夏彻底玩儿了个痛快。
这也是我这些年来第一次能够彻底放松下来,不去考虑身后的那堆破烂事。和相爱之人,在仍旧冰天雪地的初春,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吃遍了大半个京城,走过了数不清的大街小巷。时夏说,来北京上学这几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细心探索这座古老的四九城。
而且,身边还有我。
每一个晚上,在寝室楼门前送回时夏后,走在校园里那条静谧的小道上,我都在想,这样的日子,未来还能有多少。
毕竟,我们都不再像从前那样年轻了。如此肆无忌惮地疯玩,只是小孩子才能有的生活。
很多次,我都和时夏说,我们这都快奔三的人了,目前还不清楚未来发展的方向,总不能一直守着个不怎么赚钱的小工作室吧?
时夏总会嘲讽地回答,“哟,奔三的人,你这四舍五入算法真好。”
我说,人从二十一岁算起,就已经开始奔三了。孔子云,“三十而立”。这十年,需要付出多少,才能达到真正的而立?更何况,对于我而言,已经没有十年了。
时夏说我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平时看起来傻呵呵地,怎么有时候会这么消极。
其实,消极有时候可以让人变得更加谨慎,一步一步去应对接下来的路。不过,在时夏面前,我还是尽量保持一颗乐天派的劲头,就如同她所说的“傻呵呵”。人这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各不相同,谁都没有权力让别人在自己的悲观环境中影响原本积极的情绪。
就这么思索着,不由得走到了学校的大门口。
我其实不该走这边的,因为学校正门离我的公寓较远。可能是我太过于专心致志地回忆着过去,脚下的路也渐渐失去了方向。
其实我已经有很久一段时间没来过学校正门这便了。站在门口那块题写着校名的巨石旁边,远远看向时夏的那幢寝室大楼。她的房间亮着灯,不知道除了她寝室中还有没有别人。大概都还在各自家中享受着悠长的寒假吧。
周围空空荡荡,只有我和我在路灯下的影子。我斜倚在那块巨石旁,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中,注视着此刻安静祥和的校园。
突然想起来,我和时夏刚恋爱那会儿,她给我讲的一个故事。一只蟑螂爱上一个帅哥,帅哥对它很好,可是蟑螂的生命只有两年,两年之后的一场流星雨,蟑螂躲在角落里许愿活下去,流星很感动,可是蟑螂家族作恶多端,于是流星把蟑螂变成人,因为做人最苦了。帅哥下班回家推开家门,看到一个漂亮的少女坐在桌子上,拿着帅哥从前喂蟑螂的牛奶盒子,幽怨的说,“牛奶怎么没有了?”
这故事其实和此时此刻的心境沾不上边,但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当时我就觉得这种又传奇又有些恶心的故事是时夏自己编出来的,因为她知道我极其厌恶喝牛奶。自打那天起,她就经常在这校门口旁边的超市里给我买牛奶。为了让我改掉这个坏习惯,时夏尝试着给我买不同口味的牛奶——红豆牛奶,巧克力牛奶,麦片牛奶,蛋白粉牛奶甚至婴幼儿奶粉。她总是捏着我的鼻子逼我喝,我含进去就往外吐。每次时夏都很纳闷地对我说,“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而每次时夏害怕上早课迟到,都是让我这个校门口等她的。后来我告诉她不用每天帮我买,我自己活动活动走过来自己就可以解决了。时夏一口回绝,说只有亲眼看着我把牛奶喝下去才行。
想到这些,我想笑,却又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