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我们将工作室搬到了一幢新的写字楼里。
这是陈述的提议。他说,在小年夜搬家,会给工作室的发展带来好彩头。我自然是不迷信这些东西的,但看着陈述和杜然两个人兴致勃勃地打理着“新家”的事务,似乎也能够感受到这份欣喜。毕竟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这幢写字楼并不在市中心,却离车水马龙的繁华商业街并不远。租赁价格是原先小住宅的三倍。我问陈述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将工作室搬到这里,他回答说好一点的门脸可以更吸引客户。
我说咱们的工作室全都是电话或网络接单,根本不需要让客户亲自来这里。
陈述终于说了实话,这样做其实就是单纯想换一个好一些的办公环境,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还能说自己都已然是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白领了。
看着陈述自作聪明的得意面色,我笑了好久。但心中却明晰,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我们的账户存款是支撑不了几个月的。陈述倒是显得满不在乎,他说大不了等存款用完后再去找工作,这样毕竟有了工作经验,应聘会更容易些。
话虽这样讲,但看到陈述更加拼命地维护网页,外出联系业务,我心里不知道是多了一些心疼还是欣慰。
那年,我大四。为了毕业论文、答辩而苦苦奋斗着。工作室这方面的事情,我自然疏远了很多。那一段时间,都是陈述在管理着各种各类的繁杂琐事。我当真看到,他当真把这份属于自己的事业看得和生命一般重要,正如同当年面试会上我所领略到的那样。
除夕那天,我们就不再接单了。杜然已在前一晚收拾了行装踏上了回家的列车,我和陈述亲自将她送到车站。检票的时候,看着我半依在陈述怀中,杜然嘿嘿地朝我们傻笑。
她心中的小九九,我自然是能猜到几分的。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和杜然在寝室被窝里的闺蜜私话,她说,盼着我能够寻一个好婆家,这样就能安心地闭眼了。听罢这话,我差点儿没将她从床上踹下去
杜然的身影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寻觅不到。我还没有从回忆中分出神来,便被陈述活生生拽走了。
行走在喧闹的大街上,寒风一个劲地从领口缝隙中往脖子里灌。陈述将胳膊环在我的脖颈周围,似乎想帮我地域一些风寒。不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你这是想要勒死我吗?”看着陈述这么认真的动作,我努力地憋着笑。
陈述立马撒手,看着他略带慌张的表情,我终于忍不住乐出声来。伸手将陈述的胳膊拉了过来,重新搭在了肩膀上。就像围了一条不遮风的肉围巾。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着急回去。从火车站出来,沿着那条宽阔的中央大道,缓缓前行。道旁的路灯上高挂着通红的灯笼,一个接一个串联起来,恍如两道细长的火线延伸至天边。
街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偶尔驶来一两辆车,也是那样缓慢地前行着。这座偌大的都市,在新春佳节前夕,也骤然放满了曾经飞速跳动的脉搏。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平平淡淡,安安静静。不用考虑下一步会去哪里,也不会去顾及明天会发生什么。
不是不想考虑,而是不敢。
一周前,我问陈述,春节打算怎么过。他说,留在这里独自过了。
我有些诧异,因为我知道陈述的家乡离这里并不是很远。还没等我细问,陈述便随意地答道,“不想回家,哪儿过年不是过啊……”
我不再过问,即使心中总有些疑虑——这已经不是我和陈述第一次讨论家庭的概念了。他从来没有主动向我提起他的家人,以及自己家中的那些琐碎生活的回忆。唯一一次问他父母的情况时,陈述只是草草一句“他们都挺好的”便匆忙结束了这个话题。我明白这并不正常,但从不会主动过问。我知道,当他真正那我当作亲人的时候,会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的一切过往。
寒风中,陈述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不知是因为寒冷促使他无法面露神色,还是我那句无意识的询问令他不悦。我不敢再多话,默默地和陈述一起向前走着。不知道还要走多久,不晓得要走到哪里。低头一看手机,已经快十点了。
我很少在夜间九点以后出来散步——即使和陈述在一起的日子中依旧如此。我们都不是夜行动物,不喜好那些庸脂俗粉或灯火辉煌的夜生活。更多时候,我是躺在寝室的床上,戴着耳机听着手机中八十年代的美国乡村音乐,再捧着一本不知道什么类型的书。一晚上其实看不了多少页,只是很享受这种慢生活——觉得只有这个时候是自己可以支配的生活。有时候也会和陈述视频聊天,告诉他这一天身边的那些囧人囧事,或是“监督”他在工作室的一举一动。
那些回忆,真的就在脑海中最浅层的地方,一闭眼就出现了。
是夜,我大概十一点才回到寝室。
陈述将我送到寝室楼下,拍了拍我肩膀,像关照孩子一样地柔声说道,“今晚早些睡,明天早晨我过来送你去机场。”
“六点就得走,有些早了。你还是好好睡一个懒觉吧。”
陈述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又立马严肃起来,“正好,那我可就不送你了啊……”
我知道他这是故意的,照着他的胸前便给他来了一拳。拳头打在柔软的羽绒衣上,还怪舒服的。
陈述目送着我上了寝室楼梯,然后转身离去。我没有立即回寝室,而是站在一楼阳台的窗口上,就那么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头突然有些发堵,就像是吞下一块软绵绵的东西卡在胸膛那样。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只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永远都隔着那么一层东西,很薄很薄,却又是个很实在的障碍,谁也不愿意先去捅破这层东西,就这么一直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