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我依然承认和陈述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人生中最温馨的时光。
这种感觉很特别,就像是一个在外漂泊多年的流浪旅人重新回到了温暖的港湾,热烈却又朴实。正如同陈述这个人。
他从来没有对我讲过什么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这一点我不怨他。我知道每个人对情感的表达方式不经相同。这是我起初对他产生信任的根源所在,靠在他身边,即使一句话也不说,也会觉得很踏实。
他很爱散步,总是带着我穿越城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眉头深锁地疾行,汽车在身旁呼啸而过,他说这是感受一个城市心跳的特殊方式。我不理解他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也许并没有什么含义,只是一种特立独行的人格所产生的特殊的生活习惯罢了。但这种特殊,我很喜欢。
有时候我常常和他开玩笑说他是怪人,他不但不生气,反而总是乐呵呵的。我问他为什么不反驳我,他振振有词地说,“你不也是怪人嘛,不然怎么能看得上我?”
这句话我竟一时间无言以对。考虑了良久,我狡辩道,“至少别人不会说我奇怪。”
陈述便不再答话。我知道他是故意让着我。
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拥抱,是在雨里。当时我们正在动物园里看猩猩,我刚想开玩笑说有个猩猩长得像陈述的时候,天空开始毫无征兆地泼下水来。我才意识到,我得罪了一个能让老天下雨的“天使”。
陈述紧紧抱着我,靠在了窄窄的房檐下。我自然没有淋上几滴雨,而他全身都湿透了,我还埋怨他的胡子扎的我脸颊生疼。
自打那天以后,我就没有再怎么损过他。因为我不愿让他对我的珍惜换来我对他的无理取闹。
尽管我很喜欢自己无理取闹之后他的好脾气,总是那么笑嘻嘻的,能让你瞬间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再把话题接下去。
喜欢他这种脾气的,除了我,还有我的父母。
在和陈述恋爱整整一年之后,我正式将他介绍给了父母。
那时候,我刚刚毕业不久。父母来这个城市看我,我已经准备好向他们隆重推出陈述了。
关于我和陈述之间的事情,我早就在电话中和爸妈提到过了。他们并没有流露什么太强烈的情感,或许对于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孩儿而言,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尽管如此,在陈述和“二老”见面之前,我还是发自内心地紧张。
我打算在市中心一家比较不错的酒店包一个房间宴请他们,这是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介绍场所。不过陈述一直坚持要他来做东,就当是为我的父母接风洗尘。
听到他的打算后,我暗自好笑,觉得他终于通了一把人之常情。
那天晚上,我们在餐桌上聊了很久。我还是第一次发现陈述那么健谈,涉及的话题面很广泛,但尺度把握的非常到位,没有丝毫让人厌烦的感觉。我心想这还是以前那个理工宅男嘛。
我爸妈似乎很喜欢和陈述聊天,问了他好多生活和家庭方面的问题。我知道陈述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家庭,但那一晚,在说每一句话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节性的微笑。
我突然心中一酸,猜到陈述为了给我爸妈留下好印象,不知道私底下练习了多少遍。言语上的妥协容易,心里面的那道坎,就不是那么好克服了。
将父母送回宾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陈述牵着我往回走去——他很少在大街上这么拉着我,我知道他是担心我怕黑才这样做。
毕业以后,我就搬到陈述租的那间小房子里住了。房屋不大,但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一来省得我费尽心机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寻求住所,二来也可以方便一起讨论如何打理我们的工作室。
没错,那个工作室依然活着。一年以来,没赚什么大钱,但至少也能保障着在这竞争激烈的社会不被击垮。
杜然毕业后就离开了工作室,听说家里人给她在家乡安排了工作。送走她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三个聚在一起喝啤酒,吃烧烤,谈天谈地。谈到后来,杜然哭了,说她舍不得自己参与打造的小天地,舍不得我们。
她说,等再回来看望的时候,我和陈述一定要好好的。
在这之后,只有我和陈述两个人维护着工作室的日常业务。因为拜托了学业的束缚,我便能够全身心投入到这份事业当中,也就不觉得少一个人会应付不来。
夏季的晚风,仍夹杂着一丝凉意。
陈述感觉到了那份寒冷,低头柔声地问我冷不冷。我摇了摇头。陈述靠近了我,让他的体温能够传导在我的身上。我被他这种无厘头的举动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陈述不解地问我。
我没有回答,反问道,“今天在餐桌上怎么表现的怎么好?”
陈述以为我是在笑他在父母面前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如果不是天色已晚,估计我可以看清他那尴尬的表情。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母亲呢?”我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但马上觉得有些不妥。
不过陈述倒没什么反应,只是傻呵呵地笑着。好像还置身与方才酒桌之上的场景中没有跳出来。
关于陈述的家庭,我只听他说过一次。
他说,父母的关系近年来一直不太好,好几次都吵着要离婚,只是因为她多年前失踪的亲妹妹。
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知道,陈述还有个亲生妹妹。在和我聊他的家庭的时候,陈述尽量很平淡地一语带过,但我却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很多心酸痛苦的故事。这种痛苦给陈述造成了阴影,使得他从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件事。
所以,这么久以来,我都很好地保护着这份秘密,让它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心底。即使自己知晓,也装作毫无瓜葛的样子。但那天晚上,或许是酒喝多了,又或许是心中的仍存留着见到父母时的兴奋,竟不自觉地在陈述面前聊起了他的母亲。
我不知道陈述家人听闻他多年后有一个心灵的归宿后,是不是也向我的父母一样为我们高兴、祝福。当然我也不想知道。这份感情,有我们两个人共同维护,足够了。
把爸妈送上归乡列车的那一天,母亲用还未布满皱纹的手帮我打理着鬓角上北风吹乱的头发,爱怜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个场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突然想起当年来这里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她就是这么注视着我的眼睛,依依不舍。那是个人生的门槛,青春年华随风消逝在前往大学的路途当中。
如今依旧。在大学毕业的后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要和陈述一起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闯荡了。跨越了另一道门槛后,一切成长的代价,都要由自己承担。
我并不觉得恐慌。每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小屋的窗子照射进来的时候,我都知道陈述会陪伴着我渡过每一个未知的日子——从黎明开始。我和陈述始终如一地徜徉在二人世界里,虽然物质生活并没有多么丰富,但心里的那份踏实,过去从没有人给予过我。
这一年的初雪,杜然从家乡回来看望我们。
再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从上到下流露出来一种职场知性女性独有的气质。果然,她告诉我目前在一家高科技产品公司做销售。
我心中并不奇怪,但出于礼节,马上装作一副很惊羡的样子看着杜然,却被她一眼看穿,笑我对她不真诚。
我也笑了,心想还是从小玩儿到大的闺蜜最了解自己。这种情感,无需粉饰。我问杜然怎么这么快就想起回来看望我们了,只见她没有说话,伸出左手对我扬了扬,我发现一颗晶莹剔透的戒指安静地套在她的中指上。
没等我反应过来,杜然便开心地对我说,她准备结婚了。
这话还真让我吃了一惊。心中盘算着,从她回家到现在,前后也不到四个月,怎么就打算结婚呢?以前也从没有听她提起过有个男朋友。
这一次,杜然对我惊讶的反应没了疑义。她向我解释是家里人给她介绍的对象,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很满意这份感情。
杜然的感情思维运行的飞快,听完后我顿时觉得头都大了,半开玩笑地说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父母包办婚姻这回事啊。”
“话不能这么说,”杜然似乎陶醉在即将新婚的喜悦之中,“对一个人的感情是一瞬间的事儿,把握住机会当然要快快下手,不然错过了后悔都来不及。”
我想到我和陈述的这段恋情。我们彼此间相依相拥相爱,却总没有提起过有关结婚的任何事情。
杜然问到了我和陈述,我猜到她可能会借我和陈述的目前关系来展开她的婚姻理论说教。就草草地提了一句,“我和他挺好的。”
话虽简单,但心里却生起了波澜。
老实说,我并没有考虑到多么长远,因为我有些害怕面对未来。而这种畏惧,不是不自信,而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心理反应。
更要命的是,之后的事实验证了我的这种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