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口罩,医生走过来,脸色一片肃然。
脚步站定,看了看走廊上等候的两个男人,千篇一律的口吻询问道:“请问哪位是病人的家属?”
“我就是病人的家属,请问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不得许多,叶律站得有些僵硬的身子已经走上前去!
那双垂在身侧的大手有些不可抑止的颤抖,看在身后的程然眼里,别是一番震撼眼球!
医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全凭她坚强的意志,但是目前病人还处于昏迷的状态,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她接下来的造化了。”
说罢,眼帘垂下,转身离开。
长长的楼道里,安静得就只剩下空荡荡的脚步声,一声声渐行渐远。
微弱的灯光下,叶律的身子有些颓然地倚在了墙上。
这番话的含义有多么沉重,谁都知道。
可,又是谁都不想知道。
……
凌晨6点45分,昏迷的尹悦被转入了ICU病房。
因为大量的输血,身上通满了各式各样的检测仪器,防止病变感染和排斥。
术后的观察还在继续,等候在ICU病房外的两个男人,脚步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半步。
东方的天空,渐渐亮起了泛白的鱼肚皮。
墨色变成了橘红色,变成了金黄色,变成了湛蓝的颜色,直至绚烂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照在病床上。
床上的人儿始终安静的沉睡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上罩着氧气罩,微弱的心跳和脉搏的频率在仪器上时高时低,不断地变化着。
她睡得很安详,四周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围绕着她。
可,她已经闻不到了。
又或许,她已经闻到了,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而隔着一扇小窗户,ICU病房的门外,长达12个小时的站立,男人的身子已经变得僵硬麻木,幽深的双眸依旧看不出情绪,只有刀削般刚毅的下巴上早已布满了胡渣,往日的锐气尽数敛去,只剩下无尽的颓然。
此刻的他,无疑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心爱之人的普通男人。
不远处的程然陪着他守了一宿,终归是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看着他这番模样,他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毕竟有些事情,旁观者清。
如此颓废下去完全不是办法,但是,若不亲手制裁Byrne,恐怕又难消他心头的怨气。
想了想,迈步走上去,低喃的语气问道:“阿律,你想怎么收拾Byrne?”
“以黑制黑,以暴制暴!”
一句话,隐忍的怒意已经到了极致。
不需要再多的言语说明,程然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点点头,踏着黑亮的皮鞋离开了走道,走进电梯。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是最默契的搭档,凭借着高超的头脑端掉了美国在中国区域内最大的黑势力组织……
而和Byrne之间的这一仗,无疑是九牛一毛。
叶律看着程然离去的背影,电梯关上,脸色也随之下沉。
对于这一仗,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却不曾想会牵连到这个女人,纵然他有万全的把握可以救她脱离虎穴之中,唯独没有算到,她会以这样极端的方式试图解救自己……
这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向他证明她的清白?
他不知道。
透过窗户看着她,也只能这样看着她。
一扇监护门的距离阻隔着他们,明明那么近,却像是千山万水那么远,这种想要触碰她却触碰不到的感觉,像块大石头般压在他的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不明白,不明白这种纷乱而又复杂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以为自己不会爱,早在当初失去了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就一度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触碰爱情这种东西。
可是这阴霾,最终还是随着她的昏迷,而渐渐从心底里浮现出来。
下午1点,医生宣布病人的情况稳定。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等候,叶律终于推开了这扇阻隔在他们之间的门,走进去,像是怕惊扰到了她似的,脚步放得很轻。
病房里雪白的墙,雪白的床,还有躺在床上昏迷未醒的人儿。
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种安详,恬静,一如她醒着的时候,对周遭的一切谨言慎行,即便受到诋毁,也只是淡然置之。
可这一次的严重失血,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虽然有时候她的倔强真的会让他恨不得掐死她,但是不得不说,她偶尔的举动还是会让他忍不住刮目相看。
譬如,现在。
心中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叶律倚着床边坐下,看着她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罩上蒙上一层稀薄的雾气。
他不敢想象生活中失去了这个女人会怎么样,是不是乱无章法?是不是不会再有人在他喝咖啡时,不怕死的告诉他空腹喝咖啡伤胃?是不是,也不会再有人愿意为他下厨做晚饭?早起做早餐?
握着她温温的小手,这一刻,他的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是害怕么?
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害怕的时候。
怕她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怕她再也不会用那一双潋滟的水眸敢怒不敢言的瞪着他,怕她……
不敢再让自己想下去。
叶律扶着额头,有些无措地走到床边,沐浴着将近中午的阳光,苏黎世的天空总是一片明媚。
只是站立了片刻,手机便传来了一条短信。
发信人是程然,许是料想到他此刻会待在病房里,所以连短信的内容也只是寥寥无几的几个字,简洁却一目了然。
叶律低头看了一眼,长达一天一夜的沉寂,嘴角终于勾起了弯弯的弧度。
把手机收好,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可躺在床上的人儿,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只依稀记得,有人在她黑暗睡梦中,曾经说过那样一番话——
“你不是很坚强么?不是对什么都不肯屈服么?若是连这样的坎都撑过不去,那么你将来也没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但究竟是真是假,她不知道,而说这话的人是谁,也无从去追究。
这个梦,很长。
……
转眼已经是一周以后。
已经将近九月末的天气,苏黎世的天空今天有些阴霾,可窗台上的火绒草却开得别样灿烂。
两个金发碧眼的小护士正在为尹悦做着身体各项指标的检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台上正在浇花的男人,相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的泛起了红晕。
而窗台上的男人却并未察觉,拿着杯子,将接来的水悉心倒入花盆中。
上面白色的花朵毛绒包裹着,像是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关爱,在清晨的微风摇摆着,如雪花般,洁白无暇。
这株火绒草,是在阿尔卑斯山的山脉上找到的,因为直觉她会喜欢,所以就移植了回来。
而正因它如此美丽,所以它还有一个更好听名字,叫做雪绒花。
瑞士的国花,象征重要的回忆。
而在奥地利,雪绒花又象征着勇敢,因为野生的雪绒花生长在环境艰苦的高山上,常人难以得见其美丽容颜,所以见过雪绒花的人都是英雄。
相传在从前,奥地利许多年轻人冒着生命危险,攀上陡峭的山崖,只为摘下一朵雪绒花献给自己的心上人,因为只有雪绒花才能代表为爱牺牲一切的决心。
但他并不是英雄,只是……
不做多想,叶律将目光落到了病床上。
距离她昏迷至今,已经足足有一周的时间。
在这一周的时间里,苏黎世的各大新闻头条均是风风雨雨,不久前才刚刚被爆出,帝豪集团瑞士分公司的财务总监Byrne因为挪用亏空公司公款而吃了官司,但是因为当事人Byrne无故失踪所以案情迟迟未得审理。
而事情拖到今天,却被爆出有人发现Byrne的尸体。
疑是因为服用了过量的催、情、药,从而导致了兴奋异常,名副其实的欲火焚身而死。
这个新闻刚被爆出,便在苏黎世里成为了轰动一时的笑谈。
前来为尹悦进行身体检查的两个护士,手脚总算是利索,不出十分钟便把记录列入了工作手册里。
本想走上前来和男人搭话,可是想想,都还是作罢。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是谁上来和他搭话,他的态度都是极其冷淡的,似乎除了病床上的女人,什么事情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
大家碰壁碰得多了,自然也都懂得了识趣。
男人帅归帅,有钱归有钱,不是自己的终归不是自己的。
始终赢不到男人的视线,两个小护士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失落地从病房里走出去,继而聊起了当前苏黎世最火热的新闻话题。
八卦就是八卦,不分国界,不分地域,在哪里都有这样的现状。
直到病房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人,叶律方才从窗台上走回来,将手中杯子放下,兀自走到床边坐着,目光望着她。
“你已经睡了一周了,打算什么时候醒过来?”
握着她的手,叶律的语气低喃。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病房里回荡着,却了无回应,只有寂寥的回音,在这偌大的病房里空荡得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