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尹悦还是没有醒过来。
仪器上头显示的各项数据一切都正常,可她就像是毫无意识一般,始终沉沉的睡着。
沉寂的脸上只有微薄的血色,卷翘的睫毛从始至终没有抬起来。
叶律凝望着她,深深的目光像是想要把她柔美的轮廓刻进心里,融进生命里,骨血里。
医生说,她的昏迷,完全是因为醒着的时候,曾经被人关灌下大量的迷药。
Byrne没有骗他,她是真的被下了药。
于是他就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质疑,如果他当时没有过度自负,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可,事实终究是事实。
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不可改变,后悔无济于事。
所以他只能依旧每天守在病床边上,说着遇见她之后的种种,从初次见面,到现在每天医院里发生的事情。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对一个失去意识躺在床上的人吐露心声,在以后的日子里,他想来都觉得可笑。
而在病房门外,程然的身影有些紧绷。
大手因为开门的动作而僵在了半空中,眸色一敛,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走到走道前头的窗户上,将手里的电话放到耳边,对着电话那头低低地回应道:“叶伯父,阿律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您晚点再打给他吧。”
“阿然,你告诉伯父,阿律到底在做些什么?”
电话那头,叶连辰的语气有些愠怒。
这些日子以来,家里不论是谁给叶律打电话,他的手机都是处于关机的状态!
公司的事情尚且有他做主,可是那苏家小姐哭丧着脸跑到家里来跟老头子告状,这可真就把老头子气个半死!
家里乱成一团,可是当事人却不知所终,叫人怎么能不着急?
而这一头,程然却是一片淡然。
看了一眼远处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语气低低地说:“阿律他,正在做着会改变他一生的事情,叶伯父,您就不必担心他了。”
“可是……”
“叶伯父,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您多聊了,下次有机会再去拜访您。”
于是,通话就这样结束。
程然收起手机,踏着黑亮的皮鞋走在楼道上,清脆的“啪哒”声回荡着。
上午11点40分,苏黎世飞往S市的航班划破了阴霾的天空,叶律微微侧目,却只是淡然的一笑,这些日子,程然已经为他做了多少,他心知肚明。
到底是兄弟间的情义,有些话不必说也能明了。
贴心地为床上的女人把被子拉高,方才起身走出去,可是在病房的门外,却意外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身价值不菲的白色休闲装,额前的碎发在上午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个男人,叶律一点都不陌生。
或者说,早在一开始,他就料到这个男人会来,只是时间的早晚。
四目相对之下,纪修泽扯开一抹淡然笑意,手中捧着一把尹悦最爱的满天星,对叶律礼貌颔首,“叶先生,好久不见。”
“的确。”
叶律只是点头,脸色是一层不变的平静。
对于纪修泽,他们之间可以说是没有什么往来,只不过是在些许宴会上曾经有过数面之缘,谈不上熟稔。
但人既然来了,他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于是侧身,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纪修泽也并不多言,捧着满天星绕过他走进病房,细心的它们安放在桌上,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台上的雪绒花,最后一笑置之。
虽然心中介意,可叶律终究还是把空间留给了他们,若他的到来能够唤醒她,他无话可说。
眼底闪过些许黯然,最后悄无声息地拉上了病房的门。
单独一间的VIP病房,各种各样的设备齐全。
纪修泽大致环顾了一周,然后坐在病床边上,看着床上安睡着的人儿,抿唇,良久无言。
当初离开三阳度假村,正是因为杵在风口浪尖。
可是再回去的时候,方才得知她已经离开了,听张小秋说,她是连夜离开的,隐隐约约说是去了机场。
而他几经周折,才调查到了她的出境记录。
苏黎世到底不是美国,而叶律把保密的功夫更是做得极好,寻到她的消息确实花了好一番功夫。
但,好在找到了她。
纪修泽叹了口气,看着她脸上仅剩的一丝血色,眼底闪过一抹怜惜。
不自觉,温温的大手轻抚上她较好的脸庞,语气低喃:“悦悦,我来看你了,听外面的护士说你已经睡了几天了,你这个小丫头,一会没督促就这么懒了?”
寂静的病房里,除了他的呼吸声,就只有他温润的嗓音,带着些许宠溺低低的回荡着。
病床上的人儿始终沉睡着,对于周遭的一切,全然不觉。
纪修泽淡淡地一笑,大手转而揉了揉她的发梢,平静地替她疏理着,如同她还醒着一般。
“悦悦,你是不是一直都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闯入你的世界?为什么会对初识的你视如珍宝?现在,我把这些全部都告诉你,你一定要听好了,因为,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再告诉你了。”
纪修泽停顿了一下,忽而将目光看向了窗外,以至于让他忽略了病床上的人儿,睫毛几乎不可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叹了口气,方才悠悠的接着开口道:“因为那个少年,他是我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人,我这一生亏欠了他太多太多,所以打从我懂事起,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弥补他,我以为我能够给他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东西,给他最好的生活,可是在我还没有成功的时候,他就已经先离开了。”
“你知道吗?他的不幸,全都是因为他最心爱的那个女孩,而他走的时候才仅仅只有18岁,在他人生中最应该璀璨的年华……”
“可是我从来没有怨过那个女孩,包括我的家人,谁都没有怨恨过那个女孩,那少年曾不止一次的告诉我,是那个女孩为他点亮了生命中的第一盏明灯,所以,他很感谢她。”
“所以你没有猜错,悦悦,我接近你的目的并不单纯,因为只要是那少年喜欢的东西,一切一切,我都将把他们接纳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包括,你。”
低喃的话音落下,上午的清风依旧轻抚着。
纪修泽收回了替她疏理着发梢的大手,轻轻一笑,眼中尽是满满的珍爱,一如他每每看着那个少年的时候。
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起身,百般怜爱地在她光洁的额头印下一吻。
“悦悦,在我眼中,你就是那少年的重生,所以,不要再让我经受一次失去的痛苦,我想要看着你好好的,哪怕,你一直都不曾属于我。”
语毕,起身,无限寂寥的背影走向门外。
房门一开一合,病房里转瞬间又变得安静下来。
安静,窒息般的安静持续着。
病床上的人儿依旧静静地躺着,睫毛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滚跌落下来,浸湿了雪白的枕头,浸湿了心。
醒过来,天知道,她有多么不希望自己在这一刻醒过来。
至少还能够骗骗自己,他和他不是亲兄弟,他不是为了那个少年才来到她的身边,不是……
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逃避又有什么用?
一旦睁开这双眼睛,她就应该要知道,要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那个少年是因她而死的……
三年来的光阴啊,怎么能说忘掉就忘掉?
抬起眼帘,尹悦默默地看向桌上的满天星,而透过这束花,又看到了窗台上生机盎然的雪绒花……
昏迷的这些日子,她怎么会不知道是他一直守着她?
淡淡地扯开一抹笑,噙着苦涩,决然地拔下了手上输液的针孔,然后,孱弱的身子从病床上爬了起来……
而走廊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对面站立着。
谁都没有开口,却都不约而同地走向了走到尽头的窗户前,上午的微光透过窗户打在两人身上,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纪修泽沉默了片刻,最终率先打破了沉默:“叶先生,对于悦悦的事情,我并不想去追究缘由,但是,我希望你能照顾好她,她是个好女孩。”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脸色不着痕迹地下沉,叶律转面看向窗外。
对于他的刻意疏离,纪修泽依旧是一片淡然,有些话说破了不好,可是堵在那儿,也同样是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心知肚明尹悦的选择,除了希望她好,他也已经别无他求。
如此想着,心中反而明朗了。
纪修泽淡笑,“我知道,我只是想为了悦悦跟你澄清一件事情,上次在三阳度假村的绯闻,只是有人蓄意炒作,悦悦只是无辜受到牵连,她喜欢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
叶律一怔,像是没想到他会说这番话。
可纪修泽已经不等他回应,如来时一般礼貌地颔首,然后转身离开。
那道白色的身影修长而又笔直,一如他的光明磊落的行事作风。
叶律沉寂了片刻,心中的惊骇浮浮沉沉。
他当真是误会了她,可她呢?当初为什么没有否认?
带着疑惑,叶律走回到病房里,可是房门推开,偌大的病房竟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