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情、灵,三层台阶,“我”站在哪里
而他虽身披华衣,头顶三重冠冕,却仍默默关注你
与“我”同在
百合与玫瑰,纯洁与热情,相斥又相吸
站在正中的他,目光越过重重红尘
这是精神上的父亲
上帝的食指
文 /李遥策
一、距离审判日:两天
L就坐在Y的身旁,手里拿着快融化的冰淇淋,他很想通过一种煽情的表达获得Y的怜悯。可是情绪酝酿了很久却始终都装不出来。
毕竟这里是游乐场——来来回回的小丑手中拿着道具,不停地给人们带来欢笑;一只小狗叼走了小朋友手中的破坏熊,正被一群大人追着绕着旋转木马奔跑;一向在笼子里闷骚的大象冲出了马戏团的帐篷,用鼻子卷起了秃头的驯兽师;一只高智商的鹦鹉不知从何处飞来,栖息在L的头上不停地学着L跟Y说话。
而偏偏,L又是一个笑点很低的少年,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办法集中精力跟Y谈判,他感觉气氛怪怪的,就像坐在星巴克里吃饺子一样。
“我们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情况下说分手呀。”L无奈地转过头对Y说,冰淇淋化成奶昔正滴在他的手背上。
“看来你一点儿都不难过。”Y看着L似笑非笑的表情变得有些生气。
“再给我一天时间吧。”L只能拉住了Y的手,尽量不去理会周围的一切。
Y考虑了许久,勉强地点了点头,然后拿起包包起身离去。留下L独自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呆呆地看着满手的奶昔,耳边还剩下那只鹦鹉欢腾的鸣叫:“再给我一天时间吧,再给我一天时间吧,再给我一天时间吧。”
可是,一天时间够吗?
L看着自己的影子不断地问自己。
他却始终不知道,他和Y的爱情仅仅只剩下一天时间了。也许过了明天,他们之间就会形同陌路,就像眼前走过的小丑,卸了妆谁也认不出谁。
从局外人的角度去描述L和Y的故事,我实在有些难以下笔。
有时候,我想我宁愿去审判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妻,也不要把工作的热情投到大学生的情感恩怨里来,比如在我面前的L。
L是一个二流大学的学生,大一的时候规规矩矩地上课,几乎帮班上所有的同学都点过名,偶尔迟到,偶尔到附近的网吧通宵,无聊的时候站在走廊抽根烟,看看楼下路过的美女。
大二的时候老师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班上所有的同学几乎都帮他点过名,偶尔迟到,但是仅仅发生在他打算去上课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的网吧,他已经试过了所有当下热门的游戏,一天一包烟,却不再有看美女的时间。
大二的下学期,他被寝室里的胖子拉去参加了一个搞音乐的社团。他怀着用音乐唤醒人类的梦想缴了两百块钱的入会费,可是却从来没有一次登台表演的机会。为了赚回两百块钱,在大三开学的时候,他开始不断寻找新人,并拉他们入伙。
借着这样的机会,在宿舍楼下的便利店门口,他认识了一个背着贝斯的大一女生。这个女孩长得有些清澈,从某个角度看去就像L心目中的女神堀北真希。
L顿时燃起了压抑了三年的饥渴与激情,胡乱整理了一下头发便上去搭讪了。
“加入我们的团队吧,希望有一天能听到你的演奏。”L以音乐社团学长的身份,一手插在口袋,一手做出握手的姿态。
很多年以后,当L再次回忆起和Y初次见面的场景时,他始终觉得自己原本可以装得更加帅一点儿。
可是相遇的条件无论怎样,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Y加入了他们的队伍。L仗着自己是Y的介绍人开始乘虚而入,每天晚上都拿着吉他为Y写一首歌,并且答应要在Y生日那天在学校的礼堂里唱给所有人听。
写到第五个星期的时候,Y控制不住内心的感动,便成全了L的追求。L听到Y害羞的回答,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实在找不到可以抄袭但又不易被发现的歌词和曲子了。
可是Y生日的时候,L并没有机会唱歌,他依然是组织里为主唱伴奏的吉他手。有机会的时候,老大会带着他们去酒吧驻唱,赚取一点儿生活费。业务繁忙或者人手不够的时候,L也渐渐走上了主唱的位置。
在酒吧里,L经常会在顾客的要求下唱一些他不愿意唱的歌。他背着吉他撕心裂肺地唱着,感动了很多人,可是他自己却依然很无奈,因为他终于站到了舞台上,却没有一首是他自己的作品。
“没办法,现在去酒吧的人都喜欢听这些歌。我们作为服务行业的群体,当然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发骚了。”老大总是这样说服L。
Y偶尔也会跟着L去,静静地坐在台下欣赏L的表演,Y成了L最忠实的听众。
“我相信,你一定会完全唤醒人类的音乐梦想的。”这是L走红之前Y一直给予他的鼓励。可是在音乐的道路上,L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至于L后来是如何在学校走红的,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为了留有篇幅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做适当的省略。总之,听惯了主流音乐的同学们开始纷纷对L后来的风格产生了兴趣。有很长一段时间,L都是染着红色的头发,穿着奇特的服装走在Y的身边,看起来坏坏的,就像身怀绝技的外星来客。
这是老大给他的定位,按老大的说法,现在市场缺少这样的叛逆歌手。所以,为了保持这样的定位,他每天都要把头发梳得像一根根钢丝,在大冬天里还必须穿着网状的夹克衫。
L也凭借着摇滚曲风在他的城市里声名鹊起,一旦在学校里开演唱会,台下就会挤满狂热的粉丝。经常会有非本校的学生托自己的朋友找L签名,因为他的签名在黑市上可以炒到和一线明星一个价位。
学校里流传着一个对L的评价——他的摇滚嗓音足以让你致命。学校里对他本人也有另外一个评价——逃入人间的恶魔。
L很讨厌这个称呼,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本质是纯洁的,他只是为了音乐才走到了这一步,只不过他没有机会演唱一首自己想唱的歌。加入社团以来,他从来都没有扮演过真正的自己,甚至Y到最后都开始分不清自己的恋人究竟是什么人。也许Y和L分手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此。
在酒吧里,客人也不再给L点特定的歌曲,他们只要求L唱摇滚。为了有和Y约会的资本,L只能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演唱。他不是听众,也不是乐评人,所以不明白让人致命的摇滚嗓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坚信,如果一直这样唱下去,第一个丧命的人便是自己。
离开刚刚和Y约会的游乐场,我跟着L回到了宿舍。L泪流满面地从床底拿出了一个饼干盒。L就是一个这么多愁善感的少年,想家的时候他就会从里面拿出妈妈织的围巾,想起童年的时候就会拿出儿时收集起来的玻璃弹珠。L的饼干盒里藏着每一个他所珍惜的物品,所以L纯洁的本质的确是有依据的。
现在,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吉他弦。根据我现有的情报分析,这根弦是Y在去年的圣诞节送给L的,买不起吉他的Y只能送给L一根弦,就像很多时候买不起电影票的L总要拉着Y在电影院门口讲述电影的剧情。
“你说,一天的时间,我该怎么挽回她呢?”L对着吉他弦,自言自语起来。
想了许久,L还是把它固定在了自己的吉他上,在空旷的寝室里,随手弹奏了起来。于是借着音乐,L的灵感来了,他兴奋地从床上蹦了下来。
一天后,打着新年演唱会的旗号,L终于在他老大的协助下包下了学校的操场。舞台是匆匆搭建的,简陋的灯光,两边各有一个低音炮,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场赈灾演出。
黄昏过后,夜幕开始降临,同学们心中的摇滚吉他少年终于在欢呼声中跳上了舞台。
“其实,你们都上当了。”L站在舞台上,坚定不移地对着话筒说道,“今天,之所以有这场演出,是因为,我想通过歌声来表达我对一个女孩的爱意。”
“哇——”L的话引起了台下一片哗然。
“这当然不是什么新年演唱会,这仅仅是我情感表达的演出。现在,我要彻底地展现自我,这么多年来,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L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Y,谢谢你的一路陪伴,今夜的歌声是属于你和我的。”
台下再次沸腾,甚至有几个失控的粉丝晕倒在地,被人抬出场外。
我作为L和Y的爱情审判者,化作空气尾随在Y的身后。现在Y的面前有一条分岔路,一条是通向操场,而另一条是通往宿舍。
“还是去看看吧。”周围的女孩们都冲向了操场,随之而来的还有拿着荧光棒的老师和教授。Y忍不住好奇,也跟在了他们的后头。
Y冲进操场的时候,L正拨动着琴弦,随着节奏用力地甩着红色的头发,把观众的情绪推向了最兴奋的高度。我也随着人潮和音乐的鼓动,开始散发出人类的活力,可是L却突然停了下来,慢慢地走到了舞台的边缘,拿着木吉他坐在了一头。
他开始轻轻地弹奏,低声而缓慢的吟唱。这是L一直以来都想唱的歌,这也是他写给Y的歌。现在他终于有了勇气和动力,不管台下多少人的反对声和呕吐声,他还是执意地唱着。
然而他的目光却柔情地注视着台下的某一个女孩,从未移开过。
“你还愿意离开我吗?”这首歌结束,L对Y说道。
这一刻,Y彻底地被L的歌声征服了,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台上的L流下了两行泪水。
尽管Y在L的感动下流出了眼泪,但是第二天,这座城市还是传出了青年摇滚歌手L失恋的消息。没有人知道Y为什么还是没能被L挽回,就连Y自己也难以琢磨自己的决定。
但是,只有我知道。因为,我是爱情的审判者。
是我宣布了L爱情的死亡,仅仅是因为L唱了一首我最反感的抒情歌曲。
所以,L的故事告诉我们,感动是无法阻碍爱情的消亡的。
二、距离审判日:七天
七是一个神秘的数字,人类把七天作为一个周期,方便于对生活的规划和计算。
在每一个七天里,人们可以做各种各样的活动,可以重复,可以突破,可以爱上一个人,可以忘记一个人,也可以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做一些无聊的举动打发时间,就像我的直属上司用七天一不小心就创造了一个世界。
现在的名单上,Q的爱情,也只剩下七天的考验。我很想知道她将如何度过,于是马不停蹄地奔向了C城。
在去往C城的火车上,我遇到了我的同事,生命的审判者——死神先生。
在颠簸的车厢内,我们一起抽着烟。他滔滔不绝跟我诉苦,抱怨工作的劳累和生活的艰辛。
“要不是为了老婆孩子,我才不愿意坐那么久的火车去观察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他的话让我心理得到了平衡,因为他的职位比我高,却并没有比我幸福。
我也只能附和着他的话,说说我在工作上不幸的遭遇。窗外的风景匆匆晃过,我们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地抱在了一起。
想象一下,要是你坐火车,突然看到两位神仙在车厢里抱头痛哭,那该是一件多悲剧的事情。
知道死神先生要和我到达同一个目的地是因为我手里的名单掉在了地上,我捡起来的时候他借过去看了一眼,然后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这工作,你别去了,直接在上面打叉吧。”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道,很想听听死神对爱情的独到见解。
“唉,这两个人没戏了,Q的男朋友Z就是我审判的对象,三天后估计就成亡灵了。”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说。
“这么巧,原来我们的工作对象是同一个人。”我用平淡又怪异的口吻说道,就像惊讶于我和他今天的早餐都是火腿肠一样。
“你看,如果三天后人都死了,哪来的七天时间面对爱情的审判?”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可是我回去后,要是Z不够达到死亡的标准怎么办?”我有点儿犹豫。
“这个好办。”他对我使了一个眼色,狡猾地笑着,“我是死神嘛。”
我当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为了减轻工作量,我必须得依靠他的能力,可是很遗憾,我没有钱用来行贿。
“如果在七天里,Q的泪水能灌满这个杯子,我就让Q和Z在一起,并且你不能马上判定Z死亡。”我从车厢开水房拿来一个纸杯,对他说道,“如果没有,我就把我这趟差事的报酬全部给你。”
死神先生觉得这个赌注很不错,私底下便和我达成了这个协议。
火车在C城靠站,我们一下车便奔往当地最具声望的医院。
在医院的大门外,死神看到了很多他的粉丝,全是那些刚刚脱离肉体的亡灵。死神拉过一个看上去相当老实的家伙询问Z的房间,他便兴冲冲地带着我们前去了。据说昨天他就住在Z的隔壁,不幸的是等到今天他都没看到Z的灵魂和他一起出来,他心里很不平衡,一路上问死神Z到底什么时候死。
死神当然没有理他,到了重症病房门外就将他赶跑了。在病房内,我看到了Q,一个看上去有些憔悴的女孩子,她就坐在Z的床边,一夜没睡的眼睛肿肿的,让我十分心疼。
这是Z遭遇车祸的第三天,所以,故事的起因应该是在三天前的那个下午。Z为了赶往某个餐厅和Q约会吃饭,他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与另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发生了碰撞,脑部受到了重创。父母得知消息后昏倒在了手术室门口,只有Q不吃不睡始终坚持陪在Z的身边。
握着Z冰凉的手,Q想起了她和Z第一次约会的场景。那是两年前,他们刚刚从大学毕业,Q被一家外企收为朝九晚五的一员,为了庆贺,她随手翻开通讯录就把Z叫了出来。
“以前约过你好几次,你都不出来,为什么今天选择我呢?”Z坐下后问道。以前在同一个班里,Z就追过Q,只是那时候的Q并不了解Z。
“因为巧合吧。”Q说出了实话,“也许可以说是缘分。”
“为什么这么说呢?”Z温柔地问道。
“你看,我的通讯录很奇怪。”说着Q拿出了通讯录上,说,“无论怎么翻,打开的都是写着你名字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