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湘云欲掉泪的样子,便笑道:“瞧你,眼都红了,我怪心疼的。这会子可该回去睡了,我也不留你了。”
湘云揉了揉眼睛,涕然笑道:“好姐姐,我去睡了。”双手捧着黛玉送的东西,回了贾母那里。
第二日,湘云的婶子已打发了婆子来接。李纨探春也照着以前的例儿,为湘云备了些许物仪带回去。湘云自带来的小包袱已变成两个,由翠缕和婆子们提着。
迎春已打发了司棋送来了自己做的两件针线活儿,说有事呢,也不知何时才能来呢,叫湘云别见怪。湘云忙笑着双手接了收起来,叫回不必来了,心意到了就成了。
宝钗也早早儿赶来了,提着一个锦盒儿,却是薛家店铺子里卖的参茸。湘云道了费心,便也笑着叫翠缕收下。
姐妹送着到了府门口,又说了好些道别的话,湘云方和家里的婆子们上了车去了。
一时李纨、探春等都往回走。虽说已经深秋,只阳光却十分强烈,府院又大,姑娘们走了,倒都有些热,便一路寂然。
好容易到了贾母院中,姑娘们忙沿着廊下走到贾母房中。贾母才送走了湘云,正在里间床上歪着歇息,只叫姑娘们到外间自在说笑去。
众姐妹们方出来坐着喝了茶,才觉舒畅。
李纨笑道:“这云丫头在这里时总嫌她话多,怪嘈嘈的。如今回去了,却又怪冷清的。”
黛玉笑道:“大嫂子说的是呢。如今,你和三妹妹时不时的忙着,迎春二姐姐和琏二嫂子也到那边去了,只剩下我和惜春小妹妹两个闲人了。”
惜春道:“二姐姐原说要来送的,却没来成,也不知在那边怎么样呢。”
探春皱眉道:“可别是被什么难缠的事绊住了。”
黛玉道:“咱们这里的事儿只有比大太太那边更多更杂,姐姐和大嫂子操持的井井有条,老太太都夸的。二姐姐那里有二嫂子和平儿帮着,必是错不了的。”
宝钗笑道:“妹妹这话原不错,只迎丫头素来温柔和顺,不惯与人白脸,只怕在下人面前难竖威严。”
黛玉笑道:“这倒是宝姐姐过虑了。二姐姐虽素来少言温和,那是她原不理事,自不必管那些不相干的闲事的。如今,老太太、大太太既然叫她当家理事了,也是该说才说,该管的才管。若是上下都好好儿,不管不说也使得的。也不用整日介沉着脸,黑着面的。只要公私分明、赏罚公平、上下有度、不偏不倚,自然就有威信了。”
李纨、探春都点头称很是这样的。
宝钗笑道:“瞧瞧颦儿,越发会说了,一句是一句的,连我也没话回的。”
黛玉笑道:“宝姐姐见笑了。我也没理过家,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哪里比得宝姐姐又能理家又能管铺子生意的。”
宝钗叹道:“那有什么好说嘴的,不过也是没法子的事。我倒想象妹妹这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烦的。”
黛玉叹道:“真真人都是不满的,总觉着别人比自已好。我倒羡慕宝姐姐才貌都是拔尖的,又有妈妈哥哥疼着。”
李纨点头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很不必羡慕别人的,这满世界里谁能什么都不想不烦的呢。”
黛玉也点头道:“大嫂子说的是呢,就连太太、老太太,以至舅舅、宝玉他们,素日大事小事,有理无理,都有不如意的时候,更何况咱们了。”
惜春道:“我倒是谁也不羡慕的,只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儿,却要清清白白的,也不叫别人带累坏了!这会子倒要回屋抄写经文去了,姐姐们坐着吧!”
说完竟自起身回屋了。
探春笑道:“惜春小妹妹还是这孤介的脾气,再扭不过她的。”
黛玉也笑道:“这半日下来了,我也觉得累了,倒想回去歇会子了。你们坐着,惹我不陪了。”
见黛玉也要回屋,李纨也道要回去看看兰儿小子可下学了,探春也告累要歇着。宝钗也便笑着说有事也回了。
宝钗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过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却是院门紧锁,不见人影。因想到凤姐已搬到大太太那边,这边倒空出来了。略愣了会子神,便从角门进去,来到王夫人上房里。
只见几个丫头正在做针线,见宝钗来了,玉钏儿忙放下针线迎道:“宝姑娘来了,太太在里间坐着呢。”说着为宝钗打起帘子。
宝钗笑着点头,进去时,见王夫人正坐在榻上喝茶,金钏儿坐在傍边捶腿。
王夫人见宝钗进来忙笑道:“宝丫头,打哪来?快坐下喝茶。”
宝钗笑道:“姨妈好,才送走了云妹妹,打从老太太跟前儿来。特来陪姨妈说说话!”
金钏端了茶来给宝钗奉上,便退到外间了。
宝钗轻品了一口,赞道:“这茶色泽褐红,汤色红亮,滋味醇和,回甘生津。竟是上好的普耳茶呢,素日都难喝到的!”
王夫人笑道:“到底宝丫头博学多识,没有不知的。这是昨儿我进宫里,娘娘赏的。说是南方上贡来的!这茶怪着呢,越冲泡到后面,越香甜的。”
宝钗忙笑道:“怪道这样好喝,原来是娘娘赏的贡茶呢。偏了我了。”
王夫人笑道:“原就带了一瓶子给你的,昨儿你娘来时竟忘了让带回去,今儿你来正好带了回去。”便叫金钏取那瓶子茶叶来。
宝钗忙笑道:“谢谢姨妈了。”正说着,外头丫头道:“宝二爷来了。”
就见宝玉忙忙的进来了,见宝钗也在,高兴异常。忙笑问:“宝姐姐怎么在,原还想去找宝姐姐问问湘云妹妹走的事呢,上学也没去送她,只怕她要恼的!”
宝钗笑道:“她也知道你去上学的,倒没问你。迎丫头也没去送呢!”
宝玉听了有些失望,道:“是吗?她倒没生气?我原还想送东西给她带回去呢。”
宝钗笑道:“倒不用你费这个心了,珠大嫂子和三妹妹俱备了好些东西叫带回去的。我也送了些参茸给云儿带回去的。”
宝玉笑道:“到底宝姐姐是有心的,倒送了东西。怪道云妹妹总说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今儿我才信了。”
王夫人道:“这会子才回过味来,宝丫头的好哪是你能知道的!素日口口声声妹妹长妹妹短的,人家哪只眼睛正眼瞧你了?”
宝玉笑道:“原林妹妹孤身在此,又多愁多病,十分可怜,便想替她分解分解,略减她些愁苦。现如今她倒象全好了,虽疏远了些,我倒也放心了。”
宝钗听了虽还是那样端庄的笑着,心里却早已打翻了犯醋缸。道:“宝兄弟这颗心在咱们姐妹身上也算是用尽了,若用一分儿到那仕途学业上有什么是不成的!”
王夫人忙道:“宝丫头的话很是,很该把那心思用在正业上!”
宝玉听了宝钗的话儿,心中很不以为然,却也不分解,只淡淡的笑了笑,道:“一会子就要吃饭了,还要到老太太那里去下才好。宝姐姐再坐坐吧!”说着忙忙的走了。
王夫人只急的牙痒痒,道:“不争气的孽障,还这么着,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
宝钗忙笑道:“姨妈很不用急,宝兄弟最是有天分的,如今不过小还没改了淘气,过几年收了心,必能给姨妈争气的。”
王夫人叹口气道:“我的儿,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呢。昨儿娘娘还问起他,说要好好教养必能成才的。”
宝钗笑道:“娘娘都这样说了,姨妈还愁什么!”
正说着,外头丫头道老太太那里传饭了。
王夫人便忙着到贾母那里侍候,宝钗只笑着拿着那瓶茶叶绕过王夫的后院,后家中走去。
薛姨妈见宝钗来了,便叫开饭了。薛蟠也不在,只两人对坐着吃了,香菱、莺儿在一边服侍。
寂然饭毕,宝钗便陪着薛姨妈到内屋歇着。宝钗因笑问:“宫里娘娘是怎么换了燕窝的?”
薛姨妈道:“你姨妈也没细说,只说娘娘费了许多的心思,花了好些银子,求了太后的贴身宫女给换回来了。”
宝钗问:“娘娘抱怨姨妈了吗?”
薛姨妈道:“原你姨妈说这燕窝是咱们特特寻来的,娘娘就抱怨咱们怎么这样粗心,差点害了她,也害了全家。”
宝钗一惊道:“这可怎么好,娘娘定然不喜咱们了。”
薛姨妈道:“也没有。你姨妈见娘娘抱怨咱们,便把事情全推到林姑娘身上了。只怕倒不喜林姑娘了。”
宝钗心中一喜,道:“真的,娘娘怎么说的?”
薛姨妈道:“娘娘也没说什么,只长叹一口气。又问了好些林丫头的情形,只劝你姨妈对姑娘们都好些,尤其是林姑娘,心里纵然不喜,面上也不能露出来,再不能打姑娘们的主意。”
宝钗叹道:“既不喜欢,却又为何这样劝姨妈!”
薛姨妈道:“听娘娘讲,这小贝姑娘原先还是太太的宫女,后来赏给北静王太妃的。轻易得罪不起的!”